可是蓝曦臣还是不愿意就此回头，明知她的回答可能会让他彻底死心，也要把压抑太久的心思说出来。

周璨没有回头，淡淡地答道：“蓝宗主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也不想回答。”她的声音很轻，语气极为平淡，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只是透着深深的疲倦。

若换了别的场景，像这种委婉的逐客令，蓝曦臣早就该拂袖而去，再无二话。如今却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不顾礼仪，几步走到凉榻另一边，对着闭目不言的周璨，说道：“回答我，为什么？”看到周璨的眼睫轻微颤抖了一下，面色微动，却仍撑着不理他，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想让我走，就给我个答案。”

周璨长长出了口气，还是闭着双目，慵懒地说道：“我又不是你的属下，去哪里，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那个舞姬风采绝世，我就想让她给我一个人跳舞，又没有花你家的银子，不行吗？齐公子豪气又多金，就为看我一眼，倾囊相赠。他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有何不可？”

气血沿着心脉一阵阵往上涌，蓝曦臣不觉头晕脑胀，呼吸困难，他压住一波心里空落落的翻搅感觉，喃喃低语道：“就这样吗？”

像是感觉到蓝曦臣语气里的异样，周璨睁开眼看着他，面色像蒙着一层薄雾那样朦朦胧胧，语气仍是淡淡的：“就这样。蓝宗主你可以走了吗？”

蓝曦臣怒道：“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周璨笑了笑，眼神里却是冷意萧瑟，她慢吞吞地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么会知道？也许你对我的判断，一开始就错了呢。”

后面这句话是当时蓝曦臣绑架周璨去寻找蓝忘机和魏无羡时，对她说的。这是一句威胁，意在警告周璨，对他不要存在幻想，别想耍花招，必须得带他找到完好无损的二人，否则将对她不利。周璨在今夜说出来，却完全是另一种让他痛彻心扉的味道。

蓝曦臣怒极反笑，往后面退了两步，无声地笑了一阵，瞧着她说道：“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你我那些眼神，那些微笑，那些没有说完的话，还有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都是假的吗？”

周璨又转了个身，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心烦，冷冷的说道：“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怎么样与你都无关。”

这种若有若无的轻蔑，彻底激怒了蓝曦臣，他上前一把扳住周璨的肩头，迫使她面朝自己，怒道：“看着我说！”激动让他看不清周璨的表情，只看到她倔强的转过头去，但她的身子却因为恐惧而颤抖。

僵持的这一阵，蓝曦臣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闪过他们之间相处的无数个片段，他突然特别想要痛，也在一瞬间理解了自己那个冷漠一辈子的弟弟为什么会在胸口烙上一个烙印。心里痛得狠了，人会渴望用□□的痛来抵消。

他连想都没想，提起一手，运上三层灵力，就往周璨肩头拍去。

就算要痛，这痛也要你来给我，让我余生都能记得，怎样因为一个原本并不在意自己的女子爱过，痛过，伤过。抬手的一刻蓝曦臣清醒无比，一掌三层的灵力反弹回来，自己会伤及心肺，会痛得瞬间无法呼吸，但过后还站得起来，走得出去。

想到这里，他笑了，周璨在他心里种下的魔咒消失了，他看向周璨的脸。视线不再模糊，希望在她脸上看到冷漠鄙视，看到幸灾乐祸，这样他在走出去的时候，就可以更加坚定地不再回头。

他出手如风，悄无声息，周璨根本就没有看他，也没看到他拍出的那一掌。蓝曦臣的手掌拍中她肩头，触手浑圆而柔软，却有一串温热的水珠滴落在他手腕上。在这一刹那他才同时看清，从她脸上滚滚而下的泪水，他立时就愣住了，接着才恍然明白：她转过身是不想让他看见眼泪，她全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她已经压抑不住抽泣。

本能让他在须臾之间撤回掌力，终究已经太晚，勉强只撤回了一半，剩下的已经收不住了。然而咬牙硬抗，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袭来，蓝曦臣瞪大了眼睛，只见周璨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向后倒了下去。白雪映红梅，明艳衬哀伤，他看着溅在自己衣袖上的点点血迹，才知道周璨根本没有将自己的灵力反弹过来，而是硬生生地受了他这一掌。

蓝曦臣自幼天资卓绝，聪慧过人，未满十三岁便结丹，在百家中传为美谈，灵力修为举世罕见。他这一掌虽然只用了三层灵力，还撤回了一半，可周璨没有修为护体，只能是重伤，没有第二种可能。

蓝曦臣抱着周璨软掉的身子，浑身冰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未曾遭遇过，短短两三个时辰内几次遭受打击，差不多就要摧毁他一向骄傲的识人断意。他无力地瞧着周璨在自己怀里面无人色，突然发觉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爱恋，他的悲伤，他的自尊，都可以抛开不顾，哪怕她微笑着让自己去死，只要她活着就好。

然后他拼了命地给周璨输灵力。百家修炼第一课，弟子入门时皆会被传授道：“灵力来自于天地，储存于丹腑，可以呼风唤雨，劈山填海。”其实后面还有一句：“灵力还可以延年续命，救死扶伤。”却多年来没人再提。因修仙之人的目标，是除魔歼邪，扬名立万，牺牲自己辛苦修炼的灵力救助他人，将与之背道而驰，那是医生该做的事。

更为危险的是，倘若修仙者自己修为不够深厚，强行用灵力为他人续命，阳气外流，病邪入体，必然会伤及自身，轻则心脉大损，重则一命呜呼，而不仅仅是修为倒退十年二十年那么简单。

但蓝曦臣已经顾不到那么多了，修为没了还可以再练，也许今后会因为修为停滞而伤怀，但今天不救周璨，则会悔恨终身。他无需选择。

半个时辰过后，周璨惨白的脸上终于再现血色，感觉到她的脉搏恢复正常，蓝曦臣强撑着输了最后一波灵力，也是精疲力竭，最后竟觉得天旋地转，摇晃了两下，终于跌坐在地上。他力气全无，虚汗淋漓，只凭一口气撑住上半身，没有彻底倒下去，头颈重得像灌了铅，只得侧身靠住凉榻的边缘，调整内息。

朦胧间看到凉榻上周璨的腿动了动，水色的裙摆叠出层层的皱褶，跟着一只手伸过来抚住了他的头发，淡淡的香气立即盈满了口鼻，“你傻么，那么拼命做什么？”耳后传来幽幽的低语，不再有刻意的冷漠，也没有做作的关怀，浓重的鼻音然让每个字都似乎在颤抖，幸而就在蓝曦臣的耳边，才让他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说来也怪，明明颤抖得连语调都听不清的话，每一个字却都让蓝曦臣的心跳强烈一分。上一刻他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呼吸都带着勉强的刺痛，下一刻他似乎就能迎风狂舞，再倒立默写三遍家规。

“天师门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不是也没用吗？”调息几遍过后，还是有些艰难，蓝曦臣克制住胸臆间翻滚的巨浪，尽量让自己这句话显得很轻松。

周璨没有立刻回答，短促地轻笑了一下，气息落在蓝曦臣的头顶，还有几滴没来得及吹散的水珠，“想来蓝宗主还是记恨我，当初害你中了姑苏蓝氏的禁言术。”

“只要你愿意，每天让我中个十次八次的也没关系。”蓝曦臣微微勾起嘴角。上次他们去灵境的途中，周璨一有机会就要说服蓝曦臣放她走，不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典故名言随口拈来。为了阻止她把四书五经都说个遍，蓝曦臣一时忘了天师门的绝技，对周璨施了禁言术。结果面对着脸红筋涨口不能言的蓝曦臣，周璨第一次笑得让春风失尽颜色，直用被捆着的双手揉着肚子，天真烂漫的率性突然就撞开了蓝曦臣的心门。

“呸，不害臊，你还想把我捆在你身边吗？”周璨的笑声很轻，但蓝曦臣听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不再小心翼翼试探的笑声。

“并不是，但我不介意把我捆在你身边。”蓝曦臣回答道，他还没有力气转过头去，却意识到周璨凑近了他，带着温暖的体香，双手交叠，和下巴一起搁在了他的头顶上，激起蓝曦臣一阵阵战栗。周璨跟他一样没有绾髻，青丝如瀑垂落在蓝曦臣的肩头，还有几丝轻拂在他的唇边。

“可是蓝宗主神通广大，小女子怕没那个能力。”周璨的声音慢慢恢复了正常，柔而清丽，也许因为靠得近，蓝曦臣这才发现，原来只需要听着她说话，也可以像吞下满口蜜汁的桃子，软甜透心。

“我给你。你要的，我来给你。你可愿意？”没有稍瞬的迟疑，蓝曦臣脱口而出。这几乎就是一种承诺，一旦出口，就不该有收回的余地。蓝曦臣很清楚，也不打算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