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慜大喜过望，平素在云深不知处练习得已经乏味了，早就想与蓝氏之外的人切磋一下，不待多想，白衣广袖潇洒一晃，已经跳到金凌面前，粲然而笑，亮出了他的佩剑“乐水”，却没有拔剑，只是连剑带鞘横在胸前，俏皮地冲着金凌挤了挤眉。

金凌俊秀的脸上流露出踌躇的神情，害怕蓝忘机杀他灵犬，本不想惹事，顿了一下，转身就走，却又被蓝懋持剑挡住。蓝懋仪态端方，连鞘持着佩剑“云起”，端丽如画，他个头虽不及金凌高，气息稳若泰山，脸上却不似蓝慜那样兴奋，只是眼睛比平时更亮。

一句“仗势欺人，以多欺少”已经卷在舌头上，金凌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自己比蓝家兄弟大了一岁多，身边还有一只训练有素的灵犬，未必会输，当然不能这样丢了气势。少年人心性，哪有不喜欢打架的，于是傲然抽出“岁华”，金色剑芒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大声说道：“亮剑吧！”

见金凌出剑，蓝懋蓝慜齐齐看向蓝忘机，以眼神询问是否也要佩剑出鞘，蓝忘机只轻微地摇摇头，两人即刻会意，蓝慜朗声说道：“金公子，咱们二对一，不必拔剑了。”原本人头涌动的长街迅速空出了一大片地来，跟着人挨人围了三圈。方才还跌坐在地上的小贩已经站起来，寻了个有利的头排位置拉长了脖子看热闹。

金凌一挑左边眉梢，咬牙道：“那可是你们找死！”金光陡然流转，举剑刺向蓝慜的同时猛然吹出一声哨响，那黑鬃灵犬宛如一道黑风扑腾起六尺高，向蓝懋咽喉咬去。众人齐声“哎呦——”呐喊，大有看杂耍到了紧要关头的紧张刺激。

蓝忘机感到背上的魏无羡忽然抓紧了他肩膀上的肌肉，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轻声安慰道：“放心，不会伤到金凌。”魏无羡说道：“两个小崽子，你教得还不错。”蓝忘机浅浅一弯嘴角，道：“有你一份功劳。”魏无羡噗嗤一笑，道：“笑话，我的秘传心法，当然有用。不过，蓝湛，这些年苦了你了。”蓝忘机道：“不苦。”魏无羡还待回话，却被那边三人一狗的混战吸引了去。

两道白影，一道金光，一道黑影，如风如电，已经来回了十数个回合。白影如惊鸿掠影，姿态优美动人，金光如铁花四溅，动辄霹雳阵阵，黑影如鬼魅横生，出没离奇古怪。蓝慜正面对阵金凌，剑未出鞘，面对金凌一上来就是杀招的攻势，多是潇洒自如的格挡躲闪，少于进攻，但从未露出破绽。金凌的岁华是一品仙剑，金光烁烁，修仙界难有匹敌，没想到蓝慜的乐水还未出鞘，自己久攻不下，不免有些急躁，出剑越发狠厉。蓝懋对付黑鬃灵犬，更像是逗戏，银白色的剑鞘配着鲜红的剑穗，看似极其缓慢地舞动，银浪翻红蕊，美则美矣，看起来却都是弱点，那黑鬃灵犬凶猛聪明异常，也能瞅准了每一个空子攻进来，可惜次次功亏一篑，那剑鞘还不轻不重地拍在它背上。

围观的人群眼花缭乱，不知道该看哪一对，觉得看到的这对非常精彩，可又舍不得放弃另一对，眼光转来转去，嘴里时时都在“啊——”、“哦——”、“哎呦——”、“嗨——”，吼得不亦乐乎。

魏无羡附在蓝忘机耳边道：“蓝懋蓝慜没有结丹，久战不利，让他们收手吧。”蓝忘机道：“好。”双手各持了一张集烟符，正待弹出去阻止他们继续。魏无羡又急道：“慢着！”

蓝懋蓝慜极快地对视了一下，展臂如鹤，双双离地纵至半空，好似冲向了那刺目的日头，金凌仰头看时，却被阳光灼花了眼睛，只眨了一下眼皮，再睁眼时，云起跟乐水银色的剑鞘泰山似的砸向头顶。金凌下意识地伸出岁华抵挡，黑鬃灵犬护主心切，从侧里高高跳起，想将两柄仙剑撞开。却不料耀眼的日光刹那分作三份，蓝懋蓝慜化作两道迅捷无论的白光，奇异地在空中拐了个弯，落到金凌跟黑鬃灵犬的背后，白衣翩翩下两人同时闪电出脚，金凌和那黑鬃灵犬便被踢得向前飞出去三尺远。两人这才落地，并肩而立，“哗啦”一声，双双接住落下的仙剑。

旁人看着这场兵不见血的打斗，说不出哪里好，就是觉得好看，精彩，这两个小公子生得既俊，身手又佳，难得是一般无二，风姿同华，就拼命鼓起掌来，那小贩拍掌尤其卖力。金凌黑了脸，往那小贩跟前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呼哨着黑鬃灵犬，推开人群走了。

魏无羡笑嘻嘻地从蓝忘机身上下来，走过去大喊道：“都散了！都散了！”人群这才慢慢散去。那小贩面带笑容，却似心有余悸般地摇头感叹：“世风日下，如今的世家子弟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啊！”马上又对着魏无羡蓝懋蓝慜三人作揖道：“当然不是说你们！大公子、二位小公子，多谢了！”

魏无羡若无其事地负手赞同道：“不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蓝忘机慢慢走近，对蓝懋蓝慜一点头道：“做得不错。”两个少年喜不自胜，看魏无羡的目光都温和了许多。

那小贩为表感谢，扔烫手山芋般地把那叠“夷陵老祖镇恶图”扔到魏无羡手里：“这个权当谢礼。你们折个价卖出去，三文一张，总共也能卖三百了。”

蓝忘机看了一眼画像中青面獠牙的壮汉，不予置评。蓝慜笑道：“喂，我告诉你，夷陵老祖真的不长这样……”小贩折了一个买卖，心里不好受，哪里还要管魏无羡长什么样，价格是不是越卖越低，低头要走，被魏无羡叫住：“你这是谢礼吗？真要谢，给我把他画得好看点！……哎哎，留步！有个事打听下。你在此地买卖，有没有听过什么怪事？或者看见过什么异象？”

那小贩回头道：“怪事？你问我就问对了，在下常年驻扎在此，人称清河百晓生。是什么样的怪事？”

魏无羡道：“譬如，妖魔作祟啦，分尸奇案啦，灭门惨事啦。”

清河百晓生道：“此地是没有，但你往西北方再走五六里，有一座山岭，叫做行路岭，一直不怎么太平，好在没怎么死人。可是最近又出了很多妖魔鬼怪的事情，邻近几个村子连续有人横死，尸体却失踪了，官府来查过，都说是行路岭上鬼怪做的。人心惶惶啊！我卖夷陵老祖镇恶图，就是因着这事来的，前两天还真卖十文一张呐。唉，这两天风声小了些，跌价喽。”

“含光君，咱们去吧！”蓝慜眼亮口快，直接提出了请求，蓝懋则满脸期待。两人都望着蓝忘机，等着他发话出发。

魏无羡笑道：“好小子！就不怕危险？你们都没有结丹，别想着夜猎吧！”

清河百晓生道急忙道：“我劝你们不要去！最近有好些仙门人士往那里去的，都没见回来的。”

魏无羡道：“那么金凌出现在这里就不奇怪了。他想早日扬名，又不愿被人说是依仗了舅舅跟叔叔，因此只带了条狗来助阵。”

清河百晓生道：“方才那个小公子吗？他一个人去怕不是去找死？”说到后来，他面上真有恐惧之色，不是作伪。

魏无羡笑道：“这样的传说，我听过不下千次，亲自处理过的也至少有上百次。多半是加油添醋越传越离奇，实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走尸作祟吓人而已。”

蓝忘机低声道：“西北是鬼手指示方向。”他们每日都会合奏一遍《安息》，跟着鬼手的指示一直往西北方向而来，昨日晚间，鬼手的指示方向仍然未变，但不再出离愤怒，隐隐有握拳之势，说明它指引的东西可能就在附近。

魏无羡趁热打铁，跟那个清河百晓生买了两盒胭脂，又打听清楚了这波传闻，踩着一路阳光走向站在街边修整的蓝忘机三人身边，对蓝忘机绽开一个笑颜，道：“有好玩的了。这行路岭的传说最早无名无姓，只怕已经存在上百年，最近确实有些异常，失踪的尸体都是附近的村民。看来，真的要上行路岭一趟了。”

“只是你们两个，该怎么办呢？在这镇上等我们算啦。”魏无羡拉长脸皮，故意愁眉不展地望着两个少年，似乎已经下了决定。

蓝慜哪里还忍得住。一路过来，早就发现蓝忘机对这个“莫玄羽”几乎言听计从，出于礼数再不方便打听两人关系，只得假装看不见。好在蓝忘机身边虽然多了一个人，形容举止却不曾变，还是他们熟悉的、天下人景仰的、如霜雪般高洁的含光君，如果不去注意他身旁的莫玄羽的话……可这莫玄羽除了偶尔言语轻佻，看含光君的眼神过于炙热，倒也没有做大怪，大多数时候还真有点翩翩佳公子的气派，就是样貌有些太过秀气了。看他如今言之凿凿地建议他跟蓝懋留在镇上，而不是跟去行路岭，顿时就急得要跳脚。

这种猎获未知怪物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弃。蓝慜眼看蓝忘机注视着“莫玄羽”，就要惯性地一点头，当机立断赶在前头喊了一声：“含光君——”，大眼睛使劲眨了一下，一颗饱满的泪珠欲坠不坠，挂在琥珀色瞳仁外的长睫上，格外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