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眉头略微动了动，尚未回答，蓝忘机已经从林中翩然而至，两个孩子慌忙对他行礼，蓝慜问道：“含光君，你方才……？有没有看到？”

蓝忘机目光在他们脸上停驻，轻声说道：“我都看见了。”

蓝懋说道：“方才弟弟只是抽出了剑，却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是被迫还击。”他乖巧的模样，脸蛋微红，水嫩得像要拧出汁子来，言语分毫不差。

蓝忘机点头道：“尚不算斗殴。不过因言语不和，未能做到过耳不闻与心胸开阔，还需多加修炼。”

蓝懋拉了拉蓝慜，两人一起躬身又行了一礼，口里称“是”，恭恭敬敬，不敢马虎。

魏无羡叹着气走近，道：“蓝湛，你这样子教，君子是君子，就是太容易吃亏。”

蓝忘机将蓝慜手臂抬起，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侧首回应魏无羡道：“君子和而不同，不必争与口舌。”

魏无羡搔了搔脸庞，笑嘻嘻地道：“是，打了就跑，最实用。”对着蓝慜挤挤眼睛，看到蓝慜委屈地瘪了瘪嘴，又对蓝忘机说道：“这是我说的。不是我吹牛，要是我来教，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绝对不会输。”蓝慜撅着嘴用眼睛余光看着他，眼神里却是已经笑意了。

这时候，蓝懋也被蓝忘机扶起，抬头看见魏无羡洋洋自得的模样，颇有些无可奈何的神色，好像一面感激魏无羡出面给他们兄弟撑腰，一面又不是很赞同他的观点，总觉得这个莫玄羽有点淡淡的“邪”味，却偏偏想跟他亲近。

这次蓝忘机并没有立即赞同魏无羡的观点，蓝慜已经在古灵精怪的高处盘横了好久，蓝懋倒是一直循规蹈矩，可年龄往上走，那双眼睛像要把什么都看穿似的，只怕底下早已暗潮汹涌。魏无羡与他们接触不多，还不曾体会到，两少年真要按照魏无羡的路子狂奔下去，蓝忘机心头一跳，有些不敢想象。

魏无羡哪里知道个中曲折，还以为蓝忘机只是担心两少年在外惹事多了，不好回去交差，便跟他撞了撞肩膀，问道：“怎么了？担心叔父骂？”

蓝忘机尚未回话，旁边两个少年已经全都听到，也看到了魏无羡的“大胆”举动，成功地忘记了原本是要问眼前这个“莫公子”与夷陵老祖的关系，答案没得到，思路却一下子给引向了另一个看起来更惊悚的方向。

“你，你不是蓝家人，怎么能称呼先生为叔父呢？”蓝慜毕竟还是小孩子，内心戚戚，总觉哪里不对，有话藏不住，先问了再说。

魏无羡嬉皮笑脸的回答：“为什么不可以？我也做个蓝家人不就行了？”

蓝懋似嗔非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即便是做了蓝家门生或客卿，也没有称呼先生为叔父的道理。”

魏无羡好似才发现自己的无心之失，搔了搔头，满脸自责地说：“这我倒忘了，不过我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什么？！”蓝慜敞声喊了出来，惊诧过度，俊俏的小脸上只看得见一双瞪得圆滚滚大眼睛了。蓝懋的状况也不比他好多少，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蓝忘机即刻以眼神制止两个少年再出言不逊，回眸看着魏无羡道：“不是。”不是担心叔父骂，而是……眼前这个青年，的确是魏无羡的性子，方才御尸那种滚瓜烂熟的手法跟功力，舍他其谁。然而真正的莫玄羽，至少有部分魂魄还在他体内，自己又看到的那个与“魏无羡”一模一样的身影，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人？

他的眼神过于复杂，魏无羡还未分解透彻，却见两少年瞪着四只大眼睛，眼里郝然是鸠占鹊巢的恐惧，只楞了一下，便笑道：“怎么？怕我把含光君拐走了吗？这都要怕，说好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呢？”

其实魏无羡从未与蓝懋蓝慜说过这些，只是一厢情愿地在他们还没有记事时，给他们许下过鸿鹄大志，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兴致落到起名上，魏无羡开始坚持要亲自给两个孩子起名，无奈一连起了十几个名字，自觉浅陋，遂掷笔怏怏，长叹起名不易，自嘲道：“当初给随便起名字也是这样，怎么都不满意，最后随口一说，倒成全了。剑毕竟只是用物，但孩子们的名字太重要了，我认输了！蓝湛，还是你来起吧。”

蓝忘机却也没有起，第二日沐浴更衣后，去请蓝启仁指了两个名字回来，魏无羡直夸妙：“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名字当真应该是叔父来起才对啊！”蓝忘机整肃衣冠，端坐案前，将两个名字用正楷、小篆、隶书各写了一遍，听魏无羡如此说，凝笔看过来，揭穿他道：“你不是早就存了这心思吗？”

魏无羡在对面双肘撑着脸，眼里泛着微波，笑得鼻梁起了褶，嘴上却说：“哪有？我什么都厉害，就是起名不行。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就不会谦虚。”他的笑容率真爽朗，连带着这话就显得十分真诚，如果蓝忘机不够了解他，在那样明媚的笑颜爆击下，绝对会信了。

“你不谦虚是真的。”蓝忘机淡淡回答，眼见宣纸上的墨迹将干，便捻起来递到魏无羡面前，示意他看。魏无羡默念两遍，笑道：“果然好名字！先生毕竟是先生，这两个名字取得妙哉！”

蓝忘机慢慢收回素签，说道：“既是我们的孩子，待得他们取字之时，可不能再推脱了。”

那时魏无羡嘿嘿一笑，往蓝忘机脸上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明明是更刻骨蚀心的另一张脸，面上的神情，却与今日一般无二。

蓝忘机定了定神，眼光落到旁边的走尸上，尸气熏蒸，令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们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几十只走尸倒是站着不动，腐烂的眼珠子都朝向魏无羡，像是在默等指令。走尸的杀伤力本来不强，又完全没有智力，除了普通平民看着害怕，估计胆子大点的还敢踹他们几脚，更多的恐怕都是觉着恶心。

像这样成群结队地出现的走尸，修仙子弟也最多当是热热身，根本不当它们是猎物，杀多了还觉得浪费力气，先头杀了几具，兴头已经过去，蓝懋蓝慜此时也没什么跃跃欲试的冲动。

魏无羡舌尖卷出一声呼哨，尖利入云，走尸立即齐刷刷地掉头，不似来时那样利索，迈着缓慢的步子往林子深处四散走开，那些恶心的尸气也随之散去。对这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能耐，蓝慜忍不住小声吹了一声口哨。

蓝忘机正要发话，蓝慜抢先问道：“这些走尸是莫公子从哪里召来的？怎地如此多？”

魏无羡道：“它们就在附近晃荡，我感受到了，就把它们都召来了。”

蓝懋又问：“这些走尸一直在这附近？”

魏无羡点头道：“恐怕是的。否则哪有这么快就来了。”

蓝慜又问道：“此地出现这么多走尸，看来传闻不假啊。”他指的是在街上听说吃人岭上邪祟频繁出没的传闻。

“方才那两个苏氏门生也说是来探查异象的。”蓝懋补充道。

魏无羡微笑道：“不错，那你们探查了这半天，有何感想？”

蓝懋望向蓝慜，见他垂眸闭嘴，并无抢答之意，便出声应了魏无羡的问题：“此地虽然有大树林聚阴，但林子阴气不重，风邪盘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目前发现的邪祟，都是低阶走尸，几乎无法作乱，数量却多。我们猜测，这些走尸是被有意投放于此，震慑普通百姓的。”

蓝忘机不形于色地听着蓝懋继续讲述，魏无羡面露微笑，饶有兴致地点头，道：“说下去。”

“此地离清河最近，有邪物出没原本也不该别家的修士来管，可是如今清河聂氏……有两种可能，一是清河聂氏已经探查过，发现这里都是些低阶走尸，伤不了人，遂放任不管；二是……”蓝懋说了一半，暗中拉了拉蓝慜的衣袖，停了下来。

蓝慜这才抬头，接着说道：“二是清河聂氏有意放任这些走尸在此，或者说……就是清河聂氏投放的也未可知。”说完蓝慜望向蓝忘机，想知道这算不算“背后语人是非”，见蓝忘机颜色不变，就放了心。

“那又是为什么？”魏无羡抬眉追问。

蓝懋说道：“走尸能起到震慑平民、阻止人进到里面的作用。里面应该是隐藏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见蓝忘机凝目静听，魏无羡笑着点头，蓝懋又道：“这里原本就是清河地界，别家修士如若到了这里，依礼应当先给清河聂氏打个招呼，一般不会自行闯入探查。因此只需阻挡普通人进去，即可保护里面的秘密。”

魏无羡听完，展颜抚掌，对蓝忘机笑道：“这两小子不错啊！”乃是大大的赞扬。

蓝慜也跟着笑了，突然接着问道：“莫公子这驭尸的手法，比起夷陵老祖也不遑多让啊！难道出自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