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微一沉吟，已明白聂怀桑之意。

洞庭林氏，属于荆州地界，本是依附于云梦江氏的中等家族，按理与姑苏蓝氏交往不多，除了清谈会，专程来拜访那就更是连屈指可数都没有。相比之下，清河聂氏与洞庭林氏的交往反倒是多得多了。因为聂怀桑的夫人，就是洞庭林氏的长女林馨。

林馨在射日之征前，就在众家仙子中闻名遐迩，素有佳名，追求者甚多，但一来年纪小，二来没多久就遇上了射日之征。那时江家被灭，云梦一带尽是温家的监察寮，洞庭林氏加入抗温盟军之后，林家仙子也跟着上了战场，既有温婉之气质，更有勃发的英姿，就连盟军主帅聂明玦都对她多有赞赏。

洞庭林氏原本以为林馨可能入主不净世做主母，却没想到聂明玦派人来提亲，为的竟是自己的弟弟聂怀桑。世人都猜测聂明玦是因为聂怀桑生性懦弱可欺，期望给他找个家世清白，模样出众，性格爽利，能够辅佐他的妻子，即便只是身为清河聂氏的二当家，也不能拿不出手去。

洞庭林氏原本是很失落的，以林馨貌美贤德之名，若不是位居家主夫人，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婉拒了聂氏的提亲。可是放眼过去，当世的玄门百家，有名望的大家族，适婚的家主或者未来家主就那么几个人，蓝曦臣，金子轩，江澄。

但蓝曦臣一向不露喜恶，对待林馨与众仙子并无不同，而金子轩又很快订婚江氏嫡女，江澄虽然并不拒绝各路媒妁，却因自视甚高不解风情而上了百家仙子的招亲黑榜，更不可能接纳不首先考虑江家的仙子。而别的家族子弟，林家自然也是看不上的，因此林馨的婚事也渐渐耽搁了下来。

没料想聂明玦暴死，聂怀桑继任家主，在服丧期满后竟然还是向洞庭林氏提亲了，一时在百家里传为奇谭。因为聂怀桑主动为兄服丧三年，而不是通行的一年，三年过后，也并没有立即考虑自己的婚事，又拖了有一年多，才正式向洞庭林氏提亲。

原本洞庭林氏这几年门可罗雀，有些心灰意冷，清河聂氏虽然风头不及聂明玦在世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聂怀桑除了修为平平，性格软弱之外，论相貌身材、为人处世还是不错的。林氏其实早就对当初错过了聂明玦为弟提亲的机会后悔不迭，哪里想得到聂怀桑对林馨如此痴心不改，喜滋滋地答应了。

事实证明洞庭林氏这门亲事结得真是明智，聂怀桑对岳父一族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仙器法宝也特别舍得送，洞庭林氏在百家里的地位大大提升了，就连云梦江氏也不得不看在清河聂氏的面子上，给洞庭林氏优待。

而让洞庭林氏最得意的，莫过于最小的女儿，林馨的胞妹，在上一年百家秋季围猎大会上，差一点就艳冠群芳，名扬四海。说是差一点，其实也一点不丢人，因为洞庭林氏的林湘思仙子，年方十八，惊才绝艳，与清河聂氏的聂怀桑的堂妹聂嫺婉仙子同岁，两人在围猎大会上初露真容，便倾倒了百家数千名男修。

林湘思灿若朝霞，国色天香，聂嫺婉昳丽优雅，琼姿月貌，将其他的仙子比得自惭形秽。两人年岁相当，姿容绝世，两种丰韵，难分伯仲。围猎大会尚未结束，无人谈论修士与猎物，都在明里暗里比较林湘思与聂嫺婉，为她二人送上了“南北双姝”的名头。

彼时百家太平已久，连围剿大魔头夷陵老祖都已经过了十三年，经历南平那一战也过了十年，夷陵老祖神魂俱无，再无威胁。围猎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消遣，更成为未婚男女修姻缘际会的平台。林湘思与聂嫺婉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就连“姑苏双绝”——“蓝氏双璧”都多看了两眼。

这可不得了了！蓝曦臣与蓝忘机究竟因何拒绝一切媒妁之言，不近女色，是百家悬案之一，常年占据百家秘史头条位置，十年来，逐渐得了个“姑苏双绝”的称号——当然只是背地里，当面还是得称“蓝氏双璧”。这个称号意味他们二人独身多年，蓝家嫡系一脉隐隐就要有绝后的可能。不过，蓝忘机的一双养子，到底是不是私生子，也是百家悬案之一，常年占据百家秘史第二位置。但自去年围猎大会之后，这百家秘史第二条的位置就变成了“姑苏双绝”到底看上了“南北双姝”中的哪一位仙子。

洞庭林氏因此就往姑苏走得勤了。聂怀桑其实心中很希望自己的堂妹与姑苏蓝氏联姻，但洞庭林氏又是夫人的娘家，里外都是亲戚，纵然亲疏有别，差别也不是太大，他又是个圆润柔软的性子，自然也不好意思跟林家明争。不过暗地里，还是很在意林家的举动。

蓝忘机明白之后，只是淡淡地道：“林宗主三日之前，确有来拜会叔父。”

聂怀桑低头轻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又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嫺婉对此比我还无所谓，我竟然不知道她喜欢谁。”

说到女修，蓝忘机一向没有分过心神。去年围猎大会上林湘思与聂嫺婉因着姻亲关系，同时出场，台下响起浪潮一样的欢呼声。蓝忘机的坐骑在蓝曦臣旁边，瞧见他礼貌性转过去看的脸上面色一变，朝着她们多看了几眼，不觉也抬头望去，待看清那女孩子耀如春华的脸，心头一跳，再看一眼，暗自长叹了一声。

世家公子榜，自从金子轩死了，魏无羡灭了，就是蓝曦臣、蓝忘机、江澄牢牢占据着前三名，百家子弟来来往往，争相角逐，后浪频出，可完全没办法撼动这个排名。江澄当日也在现场，只跟随着众修士将南北双姝看了个够，难得的没有面露嫌弃之色，倒是满眼欣赏，可惜后来并无评语传出，也未透露出什么意愿，这让百家秘史第三位的话题变成了“江宗主最有可能喜欢哪一位仙子”。江澄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不定得几鞭子抽死这些背地里议论他的人，可惜这些人贼精明，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因此让这话题得以延续下来，至今没有定论。

蓝忘机没有回答聂怀桑。猜人心思，从来不是蓝忘机的强项，何况，这世上只有一人的心思，他才愿意情思缱绻，与之共赴。

聂怀桑见蓝忘机不答，遂长吁短叹一阵，又自言自语道：“这都什么事啊，到底是哪一个啊？你不说，他（她）也不说，你们都不肯说，我如何给做媒去？哎呀，真是太难了！”

蓝忘机冷冷地道：“先说行路岭石堡的事。”

聂怀桑便哎呦哎呦地哀嚎起来。

蓝忘机并不理他，只与他保持着三步之遥的距离，敛声静气，几无声息。聂怀桑嚎了一阵，侧回头看了他好几眼，见蓝忘机连眼光都未分给他，却在自己悄悄偏离路径时，用避尘剑将自己逼回正路，也不知是怎么知道自己走偏的。

那只黑鬃灵犬见蓝忘机捉住了人，知道自己立了功，在前头走得趾高气扬，聂怀桑修为不高，身上也没有带佩刀，只能步行，好在蓝忘机也不催，聂怀桑懒得走快。那黑鬃灵犬跑了一阵，见身后二人慢慢行进，显得十分焦急，无数次回过头来瞧，眼珠湿漉漉的。蓝忘机知它挂记着金凌，便对它道：“去吧。”灵犬听后尾巴乱摇，箭一般地往岭下冲去了。

聂怀桑平复了心境后，就想法子开溜，但后来无论怎么开脱游说，蓝忘机只不作声，这一路走得不快不慢，待到镇上时天色已晚。

沿街已经有些店铺点起了灯火，还是人来人往，在午间他们遇到小贩与金凌的那条街上，蓝忘机很远就看见一个白衣著剑的少年，站立在清风客栈牌匾下，静默无声地看着地面，似在冥想，无视周遭的艳羡目光。

蓝忘机赶着聂怀桑走近，蓝懋已经察觉，抬头看清两人近得面前，遂躬身行礼，“含光君、聂宗主。”他这一套动作优雅标准，神色不卑不亢，蓝忘机嘴角轻牵了一下，柔声喊道：“懋儿。”

“弟弟正在堂内等待，没有去别处。”蓝懋回答。

蓝忘机四顾一圈，略微皱眉，问道：“他呢？”

蓝懋低头，顿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们下岭来到这客栈，莫公子想法让金公子醒了过来。但是金公子不听解释，瞅空就跑，因他衣衫不整，我们也不方便拦他。莫公子就追着金公子出去了。”

蓝忘机眉峰微聚，不由朝身后长街巡看了一阵，过客匆匆，人影憧憧，并无一抹黑衣红绦。聂怀桑用折扇搔了搔脸，茫然道：“莫公子？那是谁？”

倏忽间客栈大堂里传出一群人快活的笑声，有人说道：“小公子你这书说得可真是精彩！”另一人道：“看不出来，这么俊的小公子，知道得还挺多啊！”又有人道：“怎么说呢！人家可是世家公子，能跟你一般见识？”嘻嘻哈哈的喧哗了好一阵。

倏忽之后，蓝慜乐呵呵地跑出来，边走边往怀里揣东西，蓝懋眼尖，瞧见那是蓝慜的私房钱袋，可知他方才在这里头跟人吹嘘奇闻异事，又搞了点小钱。他满脸喜色，双眼晶亮，即使见到蓝忘机严肃的神色也没办法退隐下去，走到跟前行了个礼。

蓝忘机不甚柔和的目光从蓝慜脸上扫了过去，没有出声，只提起衣衫下摆，踏上客栈阶梯一步，对聂怀桑冷淡有礼地道：“聂宗主，请到房里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