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抬眼看他，但见魏无羡脸上躲闪又疑惑的神色，更不放手，两下就挽起了他的裤腿，触目惊心的一片淤黑，从小腿开始往上，一直延伸到大腿，恶诅痕。淤黑之上，还隐隐有紫色电光，那是江澄紫电的印记。

胸腔里传来咚咚的空饷，蓝忘机手颤抖了几下，半跪在地上，看了半晌，涩声道“……我只离开了几个时辰。”

魏无羡嘿嘿了两声，道：“几个时辰很长了,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来来来，平身。”他不在意腿上的恶诅痕，眼里反而有笑意，衬得玉容解颐，倒先开起了玩笑。

蓝忘机心情复杂，怔怔望着他，那个魏无羡有他的皮，这个魏无羡有他的骨，即使身在这副别人的身躯里，他也还是有胆有色、笑谈风云的魏无羡。

魏无羡见他如此，不解其意，反手把蓝忘机拽了起来, 道：“怎么了？知道心疼我了？普通的恶诅痕而已, 等它来找我的时候打散了就行。”

蓝忘机看着他不动，感到魏无羡放开了自己的手，正了正色，又说道：“含光君你帮不帮我？”

蓝忘机瞧着他道：“帮。”

魏无羡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手：“嘿嘿，那是当然，你不帮我我可应付不来。你抓到人了没？是不是他？现在在哪？”

蓝忘机将目光投向长街远处清风客栈的红布金字幌子, 魏无羡顺着看过去，潇洒一甩袖子，往前走去：“先把石堡的事情解决了吧。”腿脚明显不怎么利索。

顿时涌上来好大一股内疚，那个问题又开始在心头乱撞：“他若没有魏婴的皮，难道就不是魏婴了吗？”蓝忘机转过身来，望着眼前随步履蹒跚而舞动的红发绳，颤声唤道：“魏婴。”

魏无羡身形顿了顿，须臾应道：“什么事？”

蓝忘机走上前道：“是从金凌身上移过来的吗。还遇到江晚吟了。”他看着他有些讪讪的神情，莫名的又开始自责。

魏无羡无所谓地轻叹一声，道：“只要我们两个人都活在世上，迟早会遇到的。”

伤的虽然是别人的身体，可疼的依然是魏无羡的灵魂，蓝忘机拉住他，道：“你别走了。”

魏无羡眼睛一亮，笑道：“不走你背我啊？”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魏无羡嘴边笑容淡去，说道：“我知道，你疑心未除，总怀疑我不是我。”他将袖子从蓝忘机手里抽出来，转过身去，道：“这点小伤，我还受得住。”

没想到人影一晃，蓝忘机竟然绕到了他身前，做出俯身屈膝的动作，直接将魏无羡吓得一跳： “打住打住，我说着玩的，被紫电抽了两下麻了而已，又不是腿断了。大男人还要人背，太难看了。”说完揪着蓝忘机肩膀处的衣服将他又扯了起来。

蓝忘机睫毛扇了几下，嗡声道：“很难看吗？”

魏无羡揶揄道：“很好看吗？”

默然片刻，蓝忘机道：“可你也背过我的。”

魏无羡道：“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蓝忘机淡淡地道：“你从来不记得这些。”

魏无羡道：“谁都说我记性不好，好吧，不好就不好。反正，不背。”

蓝忘机问道：“真的不要背？”

魏无羡斩钉截铁道：“你本就不喜与人触碰，不背。”语气颇为不善。蓝忘机听他说这话，竟不知他是赌气还是真气。

蓝忘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确不喜与人触碰，但魏无羡除外；他可以毫无阻碍地拥抱那个突然出现的皮囊，却无法心无旁骛地接纳这个相爱了十年的灵魂。蓝忘机在一瞬间鄙视了自己，忽而涌起一丝坦然，上前一步，一手环上魏无羡的背，微微俯身，另一手去抄他的膝弯。

这个身子身量比他低，也比他轻，蓝忘机手臂用力，一把就将魏无羡悬空横抱了起来。一股处子的清香从他领口处溢出，并不与晚风里的各色气味混杂，直充肺腑，愈加深浓。

那不是自己熟悉的气味，蓝忘机屏住了呼吸，又随即瞪大了眼睛，对自己这个反应懊恼自责，脚步一滞，听见魏无羡带着惊悚地喊道：“蓝湛！！！”

他垂下头去，魏无羡脸上薄红轻颦，有些气促和不知所措，眼光扫视着四周，所幸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他紧张地绷紧着身子，显然被蓝忘机横抱的举动惊到了。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平稳地向客栈走去，声音是跟这火热行为不怎么搭的平淡：“你说不要背的。”

魏无羡道：“那也没说让你这样抱？”

蓝忘机想起他们之前确实也没这样抱着走过。这十年两人在外之时，多半是并肩行走，时而相视微笑说话，御剑时环着他的腰一前一后站在仙剑上，魏无羡没有过受伤走不动路的时候，没有虚弱到必须背负或抱着的时候，更不要说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情致缠绵横抱的时候。

在外人注视之下做出亲吻、搂抱、抚摸等亲密动作，蓝忘机自认无法从善如流；魏无羡虽然天性好动、不喜拘束，却也知晓分寸，在外俱是风度俨然，最多于无人之处短暂调笑。对于这般长街之上的暧昧姿势，魏无羡比蓝忘机还吃惊，不知道蓝忘机是受了多大刺激。

“蓝湛，你不对劲。”魏无羡喃喃地道。好在将近入夜，街上并无行人，还不至于太丢脸，魏无羡是什么风浪没见过人？两三下就适应了这个姿势，放松下来，仰头看着蓝忘机的脸，有下没下地撩着蓝忘机胸前的衣带，笑道：“今天脸皮好厚啊！”

蓝忘机感到魏无羡朝他颈项凑近，在哪里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还是说，几个时辰没有看见我，终于想通了？知道心疼我了？”他目光垂落下去，魏无羡眼波婉转，似笑非笑。

“我见过那个你了。”蓝忘机收回视线，朝前方平视过去，语气里不易察觉的犹豫被魏无羡敏感地触及到了，他在蓝忘机怀里猛地挣了一下，像是想跳下来，发觉被蓝忘机牢牢抱住不得动弹时，有刹那的抵挡，随即就放松了下来，问道：“真的是我？”

蓝忘机回答：“看上去，是。”

“不是什么精怪？”魏无羡又问。

“我搭过脉，是活人。”蓝忘机沉默了一瞬，答道。

魏无羡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瞧定了蓝忘机毫不作伪的神色，垂眸自语道：“果真是我的肉身？那么石室里化成灰的又是什么人？”转头思索了一下，抬头问蓝忘机：“那他现在在哪里？你绑了他回来吗？”说到后面，攥紧了蓝忘机的衣带，脸带惊喜，颇为激动。

蓝忘机有些歉疚，低声道：“不知。他走了。”

魏无羡急道：“跑了？怎么会！”随即呆了一呆，道：“你放他走了？”

蓝忘机第一次缓了一瞬才去直视魏无羡，道：“他的身手，与你一模一样。”

“嗯？”魏无羡面露不解之色，蹙眉道：“怎么可能？如果是被人夺了我的舍，不可能身手跟我一样啊！难道是江流没有死透？你说会吗？”

蓝忘机摇头，沉声道：“不是别人，就是你。”无论什么人，天赋有多高，得了魏无羡多少手稿，都不可能达到他那种仿若天成的化境，蓝忘机相当肯定。

但魏无羡这次真的愣住了，瞧着蓝忘机有一阵子没出声，他不是不相信蓝忘机的判断，他只是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待到蓝忘机抱着他快要走到客栈门口时，魏无羡才道：“这太匪夷所思了。无论如何，他即使用了我的肉身，也不可能是我。”他方才已近思索了许久，这句话就一气呵成，自然自信。

蓝忘机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什么样的判断，都有可能谬之千里。那个魏无羡是个谜，他所看到的那部分，也许离破开谜题还有十万八千里。

但魏无羡毕竟是魏无羡，立即有了对策：“罢了。我们怎么猜测都没有意义，我想你既然遇到了……那个我，说不定让他来的那股势力，知道你我的关系。这样也好，那就一定有下次。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那时再想办法将他捉住，验明正身。若是妖物，就地正法，若真是夺舍，就让他魂飞魄散。”

蓝忘机听到“让他魂飞魄散”，心头一颤，侧侧难安，疑惑道：“若还有其他可能……不如慢慢审问。”

魏无羡伸手到蓝忘机脑后，将他抹额飘带扯到前面，在指尖绕圈，雪白丝绸触手细腻，轻柔绵长，他忽然牵起嘴角，一丝戏谑的笑意盈现，挑声问道：“含光君，若是那个人当真与我的肉身一模一样，也跟我对你一模一样，你会不会把持不住？”

闻言如闻惊雷，蓝忘机尽量让自己走得很稳，淡淡地说道：“不会。”他对我跟你对我，明显不一样，那么，后面的问题也就无需回答。但这样算不算隐瞒？蓝忘机无法做出定论，并在犹豫中第二次鄙视了自己。

但魏无羡似乎很满意蓝忘机的回答，笑了笑，不再作声，转眼瞧见大堂里的伙计盯着他俩喷了一裤子的茶水，在蓝忘机怀里笑得打颤，轻声道：“蓝湛，快放我下来吧，要不然你的名声就算毁了。”

蓝忘机道：“不放。”

魏无羡很是意外：“不放？”即使两情相悦多年，蓝忘机也未曾变了“雅正”，当了父亲之后更是如此，今日当街横抱已经撼天动地了，还不肯放，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自思量间，蓝忘机已经抱着他走上了二楼，来到了房门口，魏无羡忍不住又道：“放下来吧，你又没有第三只……”话未说完，蓝忘机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