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可能，但仍挣扎道：“从未听过人的魂魄可以复制，还能同时存在。”

魏无羡笑道：“还没有听过飞升就是湮灭，世人空梦一场呢！”

蓝忘机不语，从感情上他无比希望另外那个魏无羡是可以灭掉的精怪，千万不要是一个各方面如故的魏无羡。然而从理智上，他也发觉离魏无羡担忧的那种情形，越来越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魏无羡说出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去打消心里的这种疑虑和不安。

魏无羡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所以，蓝湛你看，我开始就是不想让你陷入到这两头为难的境地里。反正我确定我就是我，我是唯一的那个，所以对方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会下手的，我的原身，我志在必得。”

“对不起，蓝湛，我不想瞒你的。”魏无羡直言过，垂下眼睑，掰开蓝忘机的手，在掌心里印下一个羽毛般轻的吻，蓝忘机绷紧肌肉不让自己瑟缩，被魏无羡察觉到了，抬起头苦笑道：“如果不尽早夺回原身，我连吻你都做不到。”

他放开了蓝忘机的手，好像没有注意到蓝忘机倏然握紧的拳头，站起来望着远处幽暗的树林，轻轻说道：“我要召唤温宁了，蓝湛，让我来，你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做。”他短暂地停了一下，又说道：“如果我不敌，我是说如果，你只需要带我走就好。”

不等蓝忘机答复，魏无羡快速往前方的空地上走去，衣裾翻飞在风里，红色的发带是去年蓝忘机给他买的，此刻像夜色里跳动的火苗。尖利古怪的笛声在一刹那间直冲霄汉，魏无羡已经发出了召唤温宁的命令。

蓝忘机闭目坐在石头上，捏紧了双拳，尽力平息越来越快的心跳。

在最初急促得近乎咆哮的笛声过后，一阵婉扬轻柔的曲子响起，如墟上炊烟，如残阳暮雪，蓝忘机有中安然的感觉，感受到夜风拂过身侧，空气中带着花香，魏无羡正以柔和的曲子安抚着蓝忘机惴惴不安的心境。

过了大半个时辰，由远及近传来“叮叮当当”的铁链声，蓝忘机睁眼一看，心头咚咚直跳，地平线的树林边缘，出现了一个飞速移动的身影，只有一个人！蓝忘机暗中长吁一口气，又不自主地为这种心情生出愧疚。

眼见那个黑影越来越近，足以看清脸庞，清秀忧郁的样子，脸色惨白，脖子上的黑色纹路狰狞可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一双眼睛漆黑不见底，手足上锁着粗粗的铁链，正是鬼将军温宁！

他的身后，并没跟着另一个魏无羡。

温宁望着魏无羡，转动着眼珠，蓝忘机觉得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迟疑的神色。笛声并没有停，反而由柔缓变得激烈，尖利喧嚣的曲调刺激着蓝忘机的耳膜，能感受到里面强劲的灵力及诡气，温宁的脚步变得缓慢，有向后退缩的趋势，但却又像身不由己似的被牵引着朝前挪动。

笛声锐起，铁链在温宁手足间突然朝前面绷直，像被两只无形的手大力扯住，将温宁往前拉，而温宁自己却被另一只无形的手猛向后攥，比拇指还粗的环环相扣的铁环在大力的拉扯下发出“咯喀”的摩擦声，在激越的笛声里很是明显。

蓝忘机再次攥紧了手，不知道魏无羡能不能控制住温宁，会不会出现失误，他暗中捏住剑诀，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拉锯一样的争夺在瞬间中止，随着笛声悬然断绝，温宁终于顺服地往前走来，一直走到魏无羡跟前站定，略微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双手耷拉在身侧，低低地喊了一声：“公子。”

“抬起头来看着我。”魏无羡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冷淡，有金属铿锵之意。

温宁缓缓抬头，注视着魏无羡的脸，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不认得我的脸，但你应该认得我的指令。告诉我，为什么会违抗我？”魏无羡沉声静气地问道。

温宁此刻应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木讷地答道：“我不相信有两个公子。”

显然魏无羡也是早就料到了，只不过需要听温宁亲口说出来。“我被人献舍了，说来话长。还是我来问你。“他右手握着笛子在左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拍着，问道：“你的神智是怎么恢复的？之前在哪里？”

温宁答道：“我记……记得我被铁链锁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很久，偶尔……尔会有人来跟我说话，我不……不记得是什么话了。然后就……就有人往我脑袋里钉东西。”

魏无羡问道：“什么东西？”

温宁说道：“应……该是钉子。我看……看到公子取出来了。”

“取出来了？”魏无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温宁说的那个“公子”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魏无羡，霎时理解之后苦笑了一下，又问道：“你怎么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温宁说：“我后来，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拍掌声，听到公……公子你说‘还不醒’，我就……挣断铁链，冲出去了……”

魏无羡恍然道：“原来是我在莫家庄催化凶尸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说的不知多久，已经是十三年了。”

温宁轻轻点了一下头，回答道：“我听……说了。公子……你好惨……但是……你真的是公子吗？”他黑洞洞的瞳仁底下，是掩不住的疑惑。

魏无羡笑道：“当然是我！你应该怀疑的是另外一个我。说说，你又是怎么遇到另外一个我的？”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的这句话，呼吸紊乱了两拍，立即凝神细听温宁的回答。

“我……我……听了公子的笛声，要我快走，就……就跑了。我一直在等公子给……给我指令，一直没……没等着。直到到一天，我……我听到公子又在……在吹那首曲子，我就循着声音去了，就见到……到了公子。”

魏无羡顿了一下，问道：“哪首曲子？”

温宁道：“就是……是大梵山那首。”

蓝忘机心头“突”地一跳：大梵山魏无羡吹奏的，正是两人的定情曲《忘羡》，是自己所作，只对魏无羡一人哼唱过，也正是这首曲子，让自己在大梵山抓住了外貌彻底变换的魏无羡。若是另外一个魏无羡也会吹奏这首曲子……是不是当时他也在场，躲在哪里听到了？

思绪纷乱，心神不定，蓝忘机睁眼朝魏无羡望去，却见他鲜红的发带一晃，也正转了头回望着自己，眼中似有粼粼波光闪动，像在询问。蓝忘机说道：“我从未示人。”

魏无羡眉间略拧了些，点点头道：“除了那一次，我也没有。”

温宁这才将目光对准蓝忘机，呐呐地打了声招呼：“蓝、蓝公子。”

蓝忘机颔首回礼，又闭上了眼睛，细想各种被那人窥探后学走曲子的可能，但无数念头转来转去，始终绕不过心头凸起的那根刺：那人就是魏无羡的原身，不仅身体一样，甚至记忆也一样。

魏无羡又问道：“这几天你们在哪里？做了什么？”蓝忘机看见他攥紧了手里的笛子，那穗子笔直地垂在身侧，纹丝不动，“还有，是不是跟着我们？”

温宁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回答，但是对于魏无羡的服从是他自成为凶尸那天就根深蒂固了，他还是垂下眼睑答道：“我……我是在清河找到公子的，最开始见到我，他……他很惊讶，后来……后来就信我了。”他抬头又看看蓝忘机，低下头小声说道：“我……跟着公子，我没……没跟着你们。”

魏无羡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他：“那么蓝家两位小公子遇险的时候，你们怎么恰好出现？”

温宁垂着头，沉默了。其实他方才那句“我跟着公子”就已经给出了答案，此刻他也知道说出来好像不是很合适，但也明显不想撒谎。

魏无羡说道：“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他回头看了看蓝忘机，沉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温宁作为一个没有痛感的凶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还是略微抖了一下，喃喃地道：“我不知道，听到……到公子的命令我就身不由己地赶过来了，当时，我……我们在途中。”他没有说清楚是到哪里的途中，蓝忘机猜测是在栎阳的附近。

魏无羡说道：“在栎阳附近？”

温宁仍旧垂着头，答道：“应该……是的。”

魏无羡也垂下头，道：“居然真的和我一样？” 他这是自言自语，倒不是在问温宁。

温宁迟疑道：“你们……们的命令，都是一样……的。除了……了公子，没有其他人可以发出那……那样的指令。”

蓝忘机心越发沉了下去，眼看魏无羡的背影有短暂的僵直，随即双手负后，柔声对温宁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对面温宁猛地抬起头，瞪眼睛望着魏无羡，又见魏无羡转过头对蓝忘机说道：“蓝湛，借你的避尘一用。”眼睛瞪得更大了，却撑着没动作。

魏无羡与蓝忘机目光相对，嘴角牵起一丝微笑，蕴含着些许凉意，像从树林里送来的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