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黑衣青年则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一声“什么？！”差点就出了口，随即咬紧了下唇，杏眼珠光烁烁，只瞪着蓝忘机，想看他如何回答。

蓝忘机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原本因为之前一时冲动，意识模糊之际强吻了黑衣青年而愧疚不堪，清醒过来之后一直不敢面对魏无羡。想到如何对魏无羡说清此事，他又会如何难过，自己则会更加惭愧，种种心绪夹杂，纷乱得不能自已。

魏无羡这么一问，他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像都不能清晰的表达，只能垂着首，从睫毛下面小心地看了一眼魏无羡，继续望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终究没有敢跟魏无羡对视。

魏无羡当然发现了蓝忘机的不对劲，不过此刻也没时间计较这个，又转头面对着黑衣青年，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魏无羡傲然说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谁你不会不知道。你占据了我的肉身这么久，总得做好要物归原主的准备咯。”

“胡说八道！”黑衣青年迷惑地眯起双眼，忽然又双眉倒竖，撇开魏无羡朝蓝忘机望过去，大声说道：“蓝湛！这就是你不肯告诉我的原因？你可真好笑，居然找了个人来冒充我？！”话出口之后，他便觉得不对，又喊道：“蓝忘机！你说清楚！这人不是你的道侣吗？为什么冒充我？”

蓝忘机胸口“轰”地燃起一阵烈火，却避无可避，只得走上两步，颇为艰难的说道：“没有冒充，他是魏婴。而你，我不知道是什么。”因为不确定，因为愧疚，还有一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和说不出来的担忧，蓝忘机看到黑衣青年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接着转成一种颓败的青灰色的面容，又是一阵心悸。

“这可奇了，难道他还真以为可以在你面前伪装成我吗？”魏无羡看蓝忘机这样说，又好奇地转头去摸黑衣青年的脸，“太好玩了，我从来没想过可以这样面对自己的身体！”

“别碰我！” 黑衣青年猛然醒悟过来，对魏无羡怒道：“拿开你的手！”

魏无羡怎么可能拿开手，进而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笑着调侃道：“我摸不摸我自己，可不是你说了算。唔，手感还真好！哈哈，哈哈！”

黑衣青年无法躲闪，怒目喷张，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忽然卷起舌头，从嘴中吹出几声呼哨。

魏无羡眼明手快，伸出两指在他下颌上一点，他的哨声就没办法再传送出去，跟着指尖用力抵在他静脉处，笑着威胁道：“别耍滑头，我这边可是两个人。”

“蓝忘机，你疯了吗？”黑衣青年不再理会魏无羡，而是转动眼眸，目光是那种带着怜悯的凄冷，侧侧看向魏无羡身边，再次顿首垂眸安静如山的蓝忘机。

蓝忘机摇摇头，沉声道：“他是魏婴。”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被献舍的这个是魏无羡，那个占据魏无羡肉身的，尽管无限接近魏无羡，可比起不敢相信，更多的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生所有腥风血雨、彷徨难挨的痛苦加起来，都重不过此刻压在心头的束手无策。

“你疯了。”黑衣青年喃喃念道，眼见蓝忘机冷面冷心，似乎并无所感，魏无羡则是笑意盈然无所在意。他仿佛自知在劫难逃，索性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道：“要夺我的舍，动手吧。不过别怪我没警告你，我既然死了十三年都能复生，过不了几天我自然会夺回来。”

魏无羡又是哈哈一笑，道：“可吓死我了！说得跟真的一样！”可他满脸的兴奋，吊儿郎当的语气，哪里有半分受到惊吓的样子，双手掌心不住摩梭着，笑嘻嘻地凑近黑衣青年，伸手去撩他的头发。

黑衣青年闭上了嘴，魏无羡的手已经摸到了他脸上，这次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也不肯再睁开眼睛，一副任由魏无羡和蓝忘机处置的表情。

魏无羡再次拍了拍他的脸颊，他也只是浓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仍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被魏无羡扳着头左看右看也无反应，仿佛听天由命，了无生念。

“奇怪了，怎么我耳后的伤痕不见了？”魏无羡撩起黑衣青年耳后的长发，看了一眼，露出吃惊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旋即紧紧盯着那里，大声说道：“蓝湛你过来看一下，不应该呀！”

蓝忘机应声过来，仔细看着黑衣青年耳后雪白的肌肤，那里光滑如丝，没有哪怕一点点伤痕的印记。

那是前年他们在一次夜猎的时候，面对成群的妖兽，魏无羡力尽不逮，被妖兽的爪子所伤。所幸他避得快，将头侧了过去，只伤到耳后，顿时血流如注。蓝忘机惊惧暴怒之下，用弦杀术将那些妖兽搅成了肉泥。但魏无羡右耳后面那爪印三条，深可见骨，即使用尽了蓝家的灵丹妙药，还是留下了大约一寸长的伤口，好在头发能将难看的疤痕全部遮住。

伤口不在脸上，而且还可以用头发遮住，魏无羡便兴高采烈地说运气太好，否则怎么可能几乎对自己的翩翩风度毫无影响，完全不会有配不上含光君的担忧。各种稀奇古怪的庆幸之词层出不穷，直到蓝忘机转忧为喜。

现在，在他本该出现疤痕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而那种疤痕，是没人可以除掉的。

蓝忘机说道：“他的面貌，与十三年前相同。”他短暂地与魏无羡对视了一眼，转回头去又看了一眼黑衣青年闭着眼睛淡无表情的脸，说道：“他的记忆，终止于乱葬岗……而且，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魏无羡的嘴唇慢慢张成了一个圆形，仔细端详了一阵自己的那张脸，确实苍白劲瘦，年轻锐利。修仙之人的面貌鼎盛时期维持得很长，跟金丹的修为有关，魏无羡没有金丹护体，按说容貌会比蓝忘机变化得快，但是他这十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十年的变化相当于普通人一年左右。

即使如此，他的面貌较之十三年前，仍有些变化的，倒不是变老，而是因为和蓝忘机在一起，心境舒畅，曾经在眉宇间聚集的阴郁之气荡然无存，加之调养到位，反而有些返回少年时代的圆润，绝不是眼前这个魏无羡那种单薄的清瘦。

两具身体的区别显而易见，蓝忘机是看出来了，但魏无羡自己却不容易察觉，在蓝忘机的提醒下终于也分辨出来，再加上耳后疤痕的消失，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用了十年的那具身体。

“让我想想，我的魂魄被献舍咒语抽到莫玄羽的身上了，原身在云深不知处的石洞里朽坏，也说得过去。特别是石洞除了你和泽芜君、叔父三个人，没人可以进去，不可能遭到破坏……”魏无羡垂眸低声分析道。

黑衣青年却在这时满脸震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献舍？云深不知处？还有……叔父？！”一改方才冷漠的表现，大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无羡皱了皱眉，摸出一张符篆，贴在他的额头上，“睡吧！”

蓝忘机看着黑衣青年瞬间往地上倒去，身形一晃抢上前去托住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再面对着魏无羡，听他把分析讲完。

魏无羡露出久违的烦躁，径直往地上一坐，双手摊在膝盖上，敲了一会，抬头对蓝忘机说道：“我其实一直不相信石洞里的骨灰是我的，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睡着睡着就再死了一次，还被献舍了。”

他侧首看着躺在身旁的黑衣青年，好像不相信是真的似的，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说道：“我一直暗示自己，是有人将我的原身从石洞里换走了，就是他吧。他夺了我的舍，目的是什么不清楚，反正我不愿意相信自己死了。”

蓝忘机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默默听着。其实他在数日前第一次与黑衣青年交手时，就隐约怀疑这具身体不是陪伴了自己十年的魏无羡，而是来自于更早的时候的魏无羡——围剿乱葬岗之时。也与黑衣青年一直的声明相符合，而云深不知处山洞的封禁，他从来都有信心。

虽然魏无羡说自己“已经死了”，蓝忘机反倒并不担心，一来他的魂魄并没有离开过，二来有莫玄羽的肉身可以用，三来黑衣青年这具肉身虽然不是魏无羡一直以来的身体，但显然是一个极好的替代品。

问题只有一个：魏无羡是要直接将这具肉身夺了，还是要等到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来的之后再动手。这个问题，显然应是由魏无羡自己来决定，蓝忘机无论如何也不该插手。他只能等魏无羡说出他的决定，既不能催促，也不能延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