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笑够了，道：“没有，没有，各位仙首，你们扮得太好了！我很羡慕，想加入你们，怎么样？可以吗？”

这分明就是玩笑，这些平民家的小孩虽然无知，但也从衣着上看得出来，面前这几位大有来头，只是一时还分辨不出来这就是他们游戏里的世家公子。“夷陵老祖”不敢说不，也不敢说行，一时瞪大眼睛看着魏无羡不说话。

“温宁”怯生生的拉了拉“夷陵老祖”的袖子，小声说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玩吧。”

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又惹得魏无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叹道：“没想到你们竟然比百家的人更了解温宁，虽然鬼将军这个绰号听起来很唬人，但这孩子的气质可不是跟本人一模一样？”

魏无羡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两个小孩子一时也没听明白，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旁边扮演“金光瑶”的小童伶俐，看清楚了蓝忘机他们三人的家袍和抹额，估摸着他们就是仙门中人，敬畏心起，不敢造次，一手拉住一个同伴往另一个方向跑，喊道：“走了，我们去那边！”

一群小孩子瞬间做鸟兽散去，街面一下清净了好些。蓝慜已经吃完了包子，突然说道：“莫公子，你为什么说鬼将军的气质跟那个小孩一模一样？他分明就胆小懦弱得很嘛，怎么可能像威名赫赫的鬼将军。”

蓝慜蓝懋与温宁接触不多，仅仅见过的几次面，都是怀着畏惧的心理远观，也亲眼见识过温宁对付舞天女的骇人场景，因此对长期流传的鬼将军的恐怖杀伤力深信不疑，怎么也不敢相信温宁是那小孩般的唯唯诺诺的性子。

魏无羡笑道：“我也不知道鬼将军这个诨号是怎么来的。但是温宁确实很胆小，就算成了凶尸也不会吓唬人，你们昨天晚上不是还看到他跟在夷陵老祖身后，还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蓝慜道：“看不出来。他就算不说话，我也觉得吓人的紧。”

蓝懋跟他想得差不多。两个少年虽然心性高扬，不畏困苦，毕竟年纪小，有所畏惧才是正常。少年人并非定要一往直前，死不回头，学会审时度势，必要时避开锋芒，保护自己也有必要。

蓝忘机看魏无羡嘴角一弯，似乎想要开始说温宁的往事，想到一事，便说道：“鬼将军温宁，他的性子并非像传闻那样暴躁狂野，残忍嗜杀，若无巨大刺激，言语行为确与那个孩子类似。”

蓝慜眼睛睁大了，蓝忘机难得评价别人，又是主动说话，他性子一起，立刻问道：“父亲是如何知道的？”

“十三年前，我曾经见过他这两种状态。”蓝忘机平静地说道，面对着两个少年渴望的神色，“你们想看？”

两少年无声地用激越的眼神表示很想“看”。蓝忘机却略一沉吟，似在考虑要不要满足他们。

魏无羡轻声道：“蓝湛。”面色有些发白，方才染上的红晕褪去了颜色。

蓝忘机看着他，似乎在魏无羡眼底看到了一丝恐惧，他轻声道：“金鳞台。”

他们相知相许十年，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贵如斛珠，恨不得一天变作十天过，两人都甚少提及旧年的痛事。魏无羡从未问过蓝忘机不夜天后乃至挨戒鞭的详情，蓝忘机也默契地不问及魏无羡如何失丹如何在乱葬岗被反噬。温宁温情乃至温家五十几口老小更是魏无羡心口的血痂，蓝忘机不舍得去揭开。

但是蓝忘机心中有个疑惑，不得不解，温宁明明在金鳞台被擒拿，在不夜天被金光善于百家面前挫骨扬灰。但是温宁分明还在，被什么人囚禁了十三年不言而喻，但那人囚禁温宁的目的又是什么？

清河墓地里的尸毒瓷瓶上，残存的凶尸气息只有温宁可以嗅到，很难说设局者有没有针对温宁，否则怎么恰逢温宁重新现世？究竟与他有无关系？而蓝忘机回忆起金鳞台那次，温宁从最初的嗫喏着不敢看人，但求一死，到后来的疯狂暴起，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我猜想，温宁当年在金鳞台上发狂，并非偶然，或许有人刻意为之。”蓝忘机对魏无羡说道，“我打算请你用忆情的办法，帮助我回忆一下，当年漏掉了什么信息。”

魏无羡已经恢复了常态，应是从蓝忘机脸上看清了他一探究竟的意愿，没多余的话，直接对蓝懋蓝慜说道：“你们有福了，含光君带你们看当年的鬼将军温宁。快去把我们的马牵来，我们出城找个地方。”

“忆情”是魏无羡的发明，用嗜烟灵配合多种药物和咒法，能够带人深入讲述者的记忆深处，进入当时的时空，看到、听到、感到当时全部情形，甚至是那些连讲述者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蓝忘机沉思着，将记忆带回了十三年前的金鳞台，任由魏无羡带领着他们，出了城门，驱马离开官道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蓝慜急着要将马拴在树上，不小心踩了蓝懋的脚，惹得一向爱洁的蓝懋罕见地皱了皱眉。蓝慜一改平日油嘴滑舌的打趣，罕见地不想多说，赶紧道歉：“哥哥你莫恼，回去我赔你一双新的。”

这处幽静的地方，零星的杂树横生，平地凸起一块高大的乱石，乱石背后嶙峋凹凸，某处突然内凹进去，三面有遮挡，形成一个天然的凹槽，正好容下他们四人席地而坐。在蓝慜蓝懋期待的目光里，蓝忘机召出避尘，瞬息间一片如水幕般的蓝色光波笼罩在他们四周，禁制设好，蓝忘机对魏无羡点头道：“开始吧。”

魏无羡已经从宝物乾坤袋里取出“小豆子”，低声念动咒语，一片浓郁的烟雾立即飘散出来，将他们卷了进去。

十三年前，兰陵金鳞台，阴云沉沉，深深浅浅地布满整个天空，日光尽显软弱，似乎拼尽全力也没能穿透厚如毡毯的云层。然视线所及之处，仍有金光灼灼，那是金鳞台不吝奢华的金银装饰所发出的微光，可惜不够亮堂，即使坐在镶金嵌银的主座上，金光善白净的面皮仍旧透着黑色，何况面前站着杀死他嫡子金子轩的凶手——温宁。

魏无羡身边各自站着一个小蓝公子，依附在回忆时空中的蓝忘机身边，感慨万千地看着那个低头缩肩、毫无气势的温宁和他身边仿佛擎天石柱一样头上黑云压顶都直立不倒的温情。

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魏无羡默默咬紧了口腔侧壁的软肉，将那些眼泪憋了回去。蓝忘机让他进入回忆，并不是为了给他机会伤怀的。

温情一身简陋的布衣，浆洗得干干净净，荆钗绾起一头青丝，脖子线条刚硬，肩背挺得笔直，就是那天跟魏无羡道别时的打扮。温宁还是粗布黑衫，头埋得很低，原本比温情高了大半个头的身躯因为嗫喏的气质显得瘦弱不堪。

温宁脸如白纸，当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脸色，凶尸还能保持一种人脸的白色，而不是看起来腐烂恶臭的青灰色，就已经是奇迹了。他低头望着地面，肌肉僵硬的五官竟然看起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意思。那仿佛一巴掌就能拍倒他的样子哪对得起“鬼将军”的赫赫威名？只是脖子上那些骇人的黑色纹路，昭示着他的不凡，因此旁人纵然手痒痒，还是不敢轻易造次。

“快看！是鬼将军！”蓝慜刚刚厘清视线，一个没忍住，对蓝懋大声说道，声音一出，好像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蓝懋微蹙着眉，横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在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在蓝慜那句话下转头看他们。

蓝慜新进幻境，很快便适应了，看着温宁的模样大失所望，瘪瘪嘴道：“还真是一副懦弱的样子啊！那个女人是谁？”

“应是岐山第一名医，温情，温宁的姐姐。”蓝懋轻声道。

温情温宁所站之处两丈开外，正殿四周，围满了各家修士，魏无羡他们三人身边一片素衣如雪，抹额飘飘，蓝曦臣、蓝忘机率着二三十名蓝家修士，站在大殿左边。魏无羡目光穿过温情温宁，停在了大殿对面铁塔一样站着的聂明玦脸上。

“那又是谁？好高好威风啊！”蓝慜问道。蓝懋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想说话，但是又不敢断定，迟疑地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轻声说道：“那是赤锋尊聂明玦，死于十年前，你们没机会见到。”两个少年肃然起敬，一起点头，各自端详起聂明玦来。

聂明玦眉头微蹙，脸色倒是比较平静，跟别的人一样，盯着大殿中间的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在他身后，一片聂家修士，个个握着佩刀，暗暗运力，像是已经知道，等待他们即将是一场恶战。

魏无羡呼吸一凝，在聂家修士旁边看到了江澄。江澄一身紫色家袍，颇为打眼地站在自家修士之前，想来因为金子轩新丧，不宜华服出现，他衣饰较平日简朴许多，箭袖之下的右手紧握着“三毒”的剑柄，目光阴鸷地看着殿中央的温宁。

另有些小家族的修士，一簇一簇地站在殿中各处，至少在着大殿里聚集了一百来人。

堵住大殿出口的，则是身着金星雪浪袍金家修士，人数众多，白花花的衣袍显得手中的金色仙剑和□□别瞩目，但闪烁的不像是金光，倒像是暗红的血光，与大殿正座上金光善血红的眼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