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慜也已经醒来，听到了蓝懋的问话，也问道：“父亲，我知道了。鬼将军和温情到金麟台请罪，结果却发狂杀人。我们都听到了一阵笛声，正是那笛声让他发狂的。因为大家都知道鬼将军只听从一个人的指令，所以百家就归罪给了他，这才引发了不夜天誓师和血战。对吧？”

蓝忘机点头。

魏无羡却道：“对，也不对。”

蓝懋蓝慜都转头看着他。

魏无羡道：“在这之前，我也认为，温宁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但是，你们忽略了一点：那个白衣少年。最后温宁跟着他走了。”

蓝忘机幡然睁大了眼睛。“那个少年，就是薛洋。”

“薛洋！是他！那个传说可以复原阴虎符的兰陵金氏客卿！”蓝慜一惊，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被忽略了。

“还是栎阳常氏灭门案的凶手。”蓝懋说道。

魏无羡脸色越发惨淡：“温宁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能自主思考、说话、行动的凶尸。他在清醒状态下，的确只会听从夷陵老祖的命令。但是，他毕竟是凶尸，其他精通鬼道的人不能命令他，却可能在某些条件下激发凶尸的本性。”

蓝慜问道：“凶尸的本性……那是什么？”

魏无羡像是被他逗笑了，轻轻“呲”了一声，但是眼里却毫无笑意，声音像凝结的冰：“杀人。没有目的的杀人。”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打了个冷战。金麟台上温宁翻白着眼珠，死白的脸上黑纹密布，神情呆滞却快若闪电，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杀人如麻血如雨淋的场景，似乎又在眼前晃荡。那些修士还来不及惨叫就被撕裂，他们惊恐万分又死不瞑目的绝望深深印在了两个少年的脑海中。

“太可怕了。”蓝慜喃喃说道，一层阴云笼上他清秀的脸颊。

蓝懋望向蓝忘机：“父亲，难道没人去查到底是谁催狂了鬼将军？虽说很多人都听到了笛声，但有人看到确实是夷陵老祖吗？”在他心中，遇上问题是一定要查实的，没有亲眼所见，不能随便下结论。

蓝忘机黯然摇头，道：“我没查到。”当年他一心想在百家之前找到魏无羡，再想揪出那个吹笛的人，分身乏术，然而找到魏无羡却还是终究晚了一步。后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蓝懋楞了一瞬才理解到蓝忘机“我没查到”的意思：除了他之外，没人去查真相。他的小脸上先是不解，后来憋出了一片红晕，愤愤不平地道：“金麟台上死去的修士，虽说是鬼将军杀的，但那个催动他发狂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不查？”

魏无羡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又强做轻松地道：“还有谁比夷陵老祖更适合做这个罪魁祸首？金麟台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你们想过吗？”

蓝慜自从清醒过来，就一直不自觉地拔起面前的杂草，在手里捏碎扔掉，又再重复，听到魏无羡这一问，似有所悟，道：“穷奇道截杀死的金家修士最多，还有四五个金家附属小家族的人，但是金麟台上却有几十个家族的人，四大家族一个不少。莫公子您是说，这里有问题？”他的语气有一丝不自信，又有一些刨根问底的期待。

“穷奇道截杀，只有金家有足够的理由对夷陵老祖宣战。但是金麟台鬼将军发狂之后，百家迅速达成了一致，全体讨伐夷陵老祖。”蓝懋慢慢说出自己的结论。

魏无羡点头，又道：“那么，说明什么？”

蓝懋不确定地问道：“原本是金家一家要做的事，却成了百家一起做的？”

蓝慜接着说道：“不管结局是什么，但是金家的风险变小了。”

魏无羡又点头，笑道：“不错，挺聪明的。不枉我看好你们。”他对两个少年微笑着，“那么，还需要查到底是什么人催狂温宁的吗？”

蓝忘机微微地心痛了一下，十三年前身为猎物的魏无羡，坐在这里对猎杀自己的行动，评论到谈笑风生。

蓝懋摇头，与蓝慜沉默了一阵，两人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望向魏无羡，说道：“没有。”

魏无羡哈哈一笑，说道：“金麟台之后，就算不是他做的，也会有人赶着说是他做的。就算有人心存疑虑，但是金麟台上死掉的人，则会让他门闭嘴。”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何况，温宁本就是他的人，温宁所做的一切，原本就该算在他的头上。”

蓝忘机心中又是一痛，急道：“不是！”他接住了魏无羡看过来有些凄凉的目光，又郑重地道：“不该。”温宁不是你催狂的，金麟台上那些人不是你杀的，这就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你的阴谋。

魏无羡又是一阵摇头：“温宁是一把刀，终究是他锻造出来的。”

“杀人的，是用刀的人，不是他。”蓝忘机的语气沉稳，不容置喙。

蓝慜将手里揉做一团的草茎扔在地上，大声说道：“父亲说得对。这个十三年前的悬案，本就应该查的。如果当初查清楚，也许就没有不夜天的惨剧了。”

蓝懋看了看蓝慜，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魏无羡仍旧笑着说道：“是吗。”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否定句。

蓝忘机闭上了眼睛，继而默然。

蓝懋说道：“不会的。不夜天一定会发生，因为这一切都是冲着夷陵老祖去的。”

魏无羡笑着等他说下去。

蓝懋道：“穷奇道截杀，只是一个引子，或者说那些参与截杀的修士，就是被故意派去送死的。”

蓝慜的脸色变了变，瞪大了眼睛，清浅到底的虹膜里有几分疑惑，望着蓝懋皱起了眉。“你说金子轩公子也是被派去送死的？”

蓝懋闭上了嘴，眼神在魏无羡与蓝忘机脸上转换，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下去。

蓝忘机睁开眼，示意他继续。蓝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孩儿不知说得对不对。但是这里面确实有很大的预谋嫌疑。在孩儿看来，这里更像是兰陵金氏用苦肉计借刀杀人。”

蓝忘机心下暗惊，蓝懋不过十三岁，虽说家学里有教授兵法，但都是匆匆带过，不会详说，因为修仙之人更多学的是仙技，小孩子尤其如此。两个孩子从小过目不忘，并不稀奇，可是居然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用简单学过的理论分析现实，实在有些惊人。

魏无羡略带意外的神色，点头道：“说下去。”

蓝懋继续说道：“传说夷陵老祖在射日之征时，单挑过温家五千修士，用了一个法宝：阴虎符。当世的修仙世家，没有一个拥有单独与夷陵老祖为敌的实力。所以，金家派那三百多个人去穷奇道截杀他，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蓝慜露出迷惑的神色，说道：“我想到这里就想不下去了，金子轩公子是兰陵金氏的嫡子，没道理前金宗主让他去送死。”

蓝懋说道：“这个我也没有想到是为什么。但是除去这一点，整个计划十分清晰：穷奇道截杀必然失败，夷陵老祖必须给百家一个解释。如果他来解释，就用滥杀无辜的罪名逼迫他就范，如果他不就范，金麟台上汇聚了百家的精锐，难说还布置有什么机关和手段，可以让夷陵老祖有来无回。”

蓝慜说道：“这里有个漏洞，众所周知不夜天夷陵老祖祭出阴虎符，要了三千修士的性命，怎么能保证夷陵老祖上了金麟台就不会用阴虎符呢？”

蓝懋摇头道：“我认为，如果夷陵老祖上了金麟台，兰陵金氏不会正面硬战，一定会想办法智取。”

蓝慜道：“何以见得？”

蓝懋道：“因为不夜天后三个月，乱葬岗围剿时，夷陵老祖就没有使出阴虎符。我想不出为何他放着阴虎符不用，甘愿被剿灭的。”

蓝忘机看向魏无羡，魏无羡嘴角微翕，脸上尽是云淡风轻。

蓝慜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所以这里面一定有诡计。”

蓝懋点头。

蓝慜又道：“所以，鬼将军在金麟台上发狂，就是应对夷陵老祖没来的一个诡计。”

蓝懋又点头。

蓝慜接着说道： “所以，如果夷陵老祖自己上了金麟台，就会用另一个诡计来对付他。”

蓝懋再次点头。

蓝慜问道：“那么，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为了什么？”

蓝懋垂下眼睑，然后平静地与蓝慜对视：“我想，是为了阴虎符。”

蓝慜叹了口气，道：“我也想看看，那件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法宝，到底什么样子。”他抓起一把自己捏碎又丢掉的草茎碎渣，任它们扑簇簇地从指尖洒落在一阵风里。

魏无羡伸指弹开落在膝盖上的草渣，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好看，就是一块有花纹的铁牌子。你说是不是，蓝湛？”

蓝忘机极轻地摇了摇头，眸色深沉，没有说话。

蓝懋望着蓝忘机的沉重的脸色，好像明白了什么，但终究年纪小，有些问题是思索不出答案的，他惴惴地问道：“他们在打阴虎符的主意，但是，百家里就没有一个人看出金家的图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