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得意多久，又听那年轻的妻子道：“可就算这样，也不能任着阿宝欺负人呀。”她丈夫闲闲地道：“你让他去呗，小男孩嘛，不都是喜欢谁才欺负谁，就想别人看着他。”

闻言，魏无羡吃吃地笑了几声，说道：“这个嘛，含光君最有发言权。”他看着蓝忘机，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这时，似乎是那年幼的孩子醒了，奶声奶气地嘟哝了几句，夫妻两个连忙一起哄他。逗了一阵孩子又睡着了，那少妇道：“二哥哥，我刚才跟你说，要你好好管教阿宝，不光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最近不太平，你要让他别到处玩，每天早点回来。”

丈夫道：“知道。是这几天村子附近的老坟都被挖了的事儿么？”妻子道：“我听说不止是咱们村子附近，连城里的人家也有不少祖坟出了事儿的。太邪乎了，阿宝还是多在家里玩儿的好，不要总是出去。”夫道：“嗯。要是遇到那个什么夷陵老祖，那可就糟了。”

蓝忘机暗自叹了口气，这下连原身羡也转过头，两个魏无羡对视了一下，原身羡道：“你不是说这些年，你的名声好了许多？”

魏无羡挑起眉梢，叹道：“是咱们的名声！积重难返哪！”

那少妇轻轻地道：“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听过夷陵老祖的故事。既有‘不听话就让夷陵老祖回来找你，抓你去喂鬼’，也有‘夷陵老祖，风度翩翩，对女孩子尤其可亲，你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反正都是大人哄小孩儿哄着玩儿的。谁知道竟然真的有这个人，竟然还真回来了。”

丈夫道：“是啊。我一听说挖坟就想到是他。果然不错，城里都沸沸扬扬传开了。” 女人噗呲一笑，道：“二哥哥你也太小心了些。就算他要挖坟，挖的也是那些大家族的，与我们何干哪？”

她笑了几声，又道：“只盼他晓得冤有头, 债有主。他要报仇雪恨，就去找那些修仙的报仇雪恨吧。可千万别祸害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 她丈夫道：“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在岐山一口气杀了三千多个人的时候, 我也不过十几岁，但还记得，当年不只是那些修玄的仙人，连普通人家都怕他。他可是个六亲不认的嗜血狂魔啊。”

蓝忘机看见魏无羡没心没肺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加大了几分握住他手臂的力度，温言道：“你不是。”

正在此时，农舍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恐怖至极的咆哮。院子里的两口子原本在有说有笑地话家常，被这突如其来的非人咆哮吓了一跳，那孩子哭了起来。做丈夫的抄起一把锄头, 道：“别怕！别怕！”

那声音一定不是人声，连草垛背后的几个人也是一楞。蓝忘机肩背一直，意欲起身去相助，魏无羡却抓住他胸前衣物, 道：“别动。”

原身羡侧耳细听，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蓝忘机双目微睁，心道那咆哮之声一听就是极为凶残的邪物, 若是让那农户主人单独去应付, 非命丧黄泉不可，便直起身子，魏无羡却又拍着他胸口，说了一次：“别动。”

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还有更狂声的非人咆哮, 极近极近，那东西已经进了门。蓝忘机躺不住了，避尘出鞘如电，却听农舍家几人已夺门而逃，一路惊呼着逃走了。

草垛被避尘劈得纷纷扬扬，漫天稻草乱舞中，一个浑身黑漆漆的东西站在院子里，披头散发的还在龇牙咧嘴，身上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角，看起来既骇人，又滑稽。

蓝忘机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微微一怔，魏无羡已经开口了，道：“温宁啊，多年不开嗓，你叫得真是越发吓人了。”

那个黑漆漆的怪物嘴里发出了人声，无奈道：“公子……我毕竟是凶尸。凶尸叫起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魏无羡拍拍他肩，道：“声势威猛。”

原身羡也走到他面前，温宁也低声喊道：“公子……你的伤……好了吧？”原身羡对他一笑，道：“早好了。也难为你想到这种办法赶人。”

温宁讪讪地挠着头，又看了一眼蓝忘机，约莫是想起姑苏蓝氏的人都极为不喜衣冠不整者，忐忑地把头发捋了捋。

魏无羡看他在头上身上插了一堆树枝，一脸惨不忍睹之色，拔下一根道：“你怎么突然跳出来了？还搞成这副样子，你被打劫了？脸上是抹了什么东西？”

温宁道：“脸上抹了地上的灰和泥巴……我看你们进去之后，半天没出来……”

魏无羡道：“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原来温宁自从与原身羡蓝忘机在海州分开，去兰陵等了许久，不见他们来汇合，最后打听到蓝启仁带走了金麟台上的魏无羡，便悄悄跟到了云深不知处外面。又见几日后他们三个人同行，出于某种原因温宁没有露面，一直尾随。

走到这里，看他们进了农舍许久没动静，凑过去听墙根，听到那对小夫妻在讨论他，觉得尴尬，于是想把他们吓走，好让他们三个出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原先的模样没有威慑力，于是往脸上身上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魏无羡几乎要被他笑死了，温宁一脸惭愧地猛擦泥巴，他手起手落之间，原身羡眉头一皱，问道： “你手上怎么回事？”

温宁道：“哦，没事……” 蓝忘机也同时注意到，温宁身上散发着一股血腥味，于是看着他直言道：“血腥。”

温宁连忙摆手，道：“不是血腥！不不，是血腥，不过不是活人的血腥。”

魏无羡道：“不是活人的？你跟什么东西斗过吗？”

温宁带他们前行一段路，来到了一片野林，林中有二三十个新鲜的土坟，一旁还有个挖了一半的坑，坑旁还有一堆尸体，之所以说是堆，而不是具，因为这些尸体都已经七零八落了。

几人上前察看，有的尸体手臂断肢还在五指张合，有的头颅牙关仍在一开一合，发出滋滋的磨牙声，已经尸变了。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打得挺碎的。”也不知是赞扬还是否定。

温宁道：“不打得这么碎，他们还要去咬人，根本无法制止。一路上都是这样的凶尸……”

原身羡问道：“一路上？你一路上都赶在我们前面把这些东西解决了吗？”

温宁讷讷点点头。他识别同类的能力比活人强，范围也比活人广，若是如此，难怪他们一路过来都风平浪静了。

蓝忘机对他道：“多谢。”

温宁好像特别不习惯被蓝忘机称赞，连忙摆手，道：“含光君，不……不用谢！”

原身羡看着那些尸体，黯然道：“埋了吧。”

温宁连忙点头，继续挖那个挖了一半的坑。蓝忘机走到旁边，抽出避尘，剑气一出，泥土飞扬，地上被劈开了一道裂缝。魏无羡跳到他面前，扇着面前的尘土，说道：“蓝湛，别急，看看后面……”

蓝忘机一回头，刚要说话，就见温宁站在他身后，努力提着僵化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道：“……蓝公子，要帮忙吗？我这边挖好了。”

温宁身后，一排排的土坑黑洞洞，堆起的土堆又高又齐整。温宁维持着“笑容”，补充道：“我经常干这种事。有经验。快。”至于究竟是谁让他“经常干这种事”的，不言而喻。

这种速度，令蓝忘机首次甘拜下风，沉默片刻，蓝忘机道：“不必。你去帮……”一句未完，他忽然发现，魏无羡和原身羡根本就没有动的意思，一直在旁边围观。原身羡抄着手，而魏无羡正把离开农舍时顺手抱的瓜从地上捡起来。

他们现在似乎正在思索怎么切开，见了蓝忘机审视的目光，魏无羡笑道：“蓝湛，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这不是手里没东西，灵力又低吗？术业有专攻，这是真的。挖坟，温宁最快。我们不如讨论一下怎么吃这个瓜。避尘挖了坟土暂时应该不能用了，你们谁身上还有多余的刀啊剑啊什么的吗？”

温宁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带。”

原身羡听了魏无羡的话，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反而一直望着那个瓜，舔了舔嘴角，说道：“用随便吧。”说完，便问蓝忘机道：“含光君，随便是不是带在你身上？”

蓝忘机一时有些气结，但还是从乾坤袖中抽出了随便，递给原身羡的瞬间，一边思索自己要不要加入吃瓜的行列，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吃。

于是原身羡一手抄瓜，一手抄剑，挽了个剑花，刷刷地把小西瓜切成了八瓣。两个魏无羡就蹲在地上，一边吃瓜一边围观蓝忘机和温宁勤勤恳恳地挖坟。

原身羡吃着瓜，忽然像是不经意地问道：“你不是在金麟台上收了那几只恶鬼吗？怎么不拿出来指证金光瑶？”

魏无羡吐了一口西瓜籽，说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有好几次我都想拿出来的，不知道怎么给打岔就过去了。”他望着前方，似乎想了一想，然后说道：“反正我记性不怎么好。不过细想起来，这时候拿出来也没什么大的用处，那个咒眼肯定是金光善在的时候就设下的。恶鬼能够证明的，最多就是金光瑶用自己的亲儿子做诱饵，让建昌肖氏入瓮。”

原身羡看了他一眼，道：“你没想过共情吗？万一从恶鬼的记忆里查到其他的恶行呢？”

魏无羡道：“这不是没机会吗？不过也不用急，我想的是收集到所有证据，一举扳倒他，而不是随便拿个什么他可以轻易推脱掉的小事，反倒让他有机会脱罪。”

原身羡道：“你觉得这些凶尸朝夷陵，甚至乱葬岗集结，会是他的阴谋吗？”

魏无羡继续吃着瓜，道：“不好说，随机应变吧。”

原身羡咬下手里最后一口瓜瓤，说道：“其实你记性挺好的，忘羡曲你不也只听过两次就记住了。”

魏无羡嘴里嚼着一大口瓜，呜呜地点头，表示听到了。

蓝忘机在旁边听着二人的谈话，没有插言。他跟温宁没法比，温宁在一炷香之内挖出了一排大小完全一致的坑，而蓝忘机只挖出了七八个。

温宁一边把被他打散的尸体放进去，一边道：“诸位十分抱歉，你们的尸体我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的了，如果有埋错了的，还望不要见怪……”

吃完这个瓜，埋完了剩余的尸体，他们继续出发，一日后，抵达乱葬岗下的小镇。

乱葬岗就在这个小镇前方不到十里处，虽然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可几人都能预感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蓝忘机看向身旁，原身羡走在前面，气度坦荡，目光淡然，好像回到曾经久居的地方，也掀不起他心头波澜。他又看向比肩而行的魏无羡，那人原本就不怎么有危机感，无论如何都紧张不起来。

魏无羡在夷陵的小镇上穿行，满耳乡音，神清气爽，亲切无比，明明不买东西，却总忍不住开口用本地话和街边商贩搭讪。念到心满意足，这才转过身来道：“含光君，你记得这个镇子吧。”

蓝忘机浅浅颔首，道：“记得。”

魏无羡笑道：“就知道你记性肯定比我好。就在这个镇上，咱们以前遇到过一次。刚巧碰上你来夷陵夜猎，我说要请你吃饭，这个也记得不？”

蓝忘机微微动容，口里答道：“记得。”心里思量道另一个魏无羡怎么无动于衷？难道他偏偏忘记了这段记忆？

魏无羡道：“不过很惭愧，最后还是你付的账，哈哈！”他开开心心地想着往事，竟没有半点要迎敌的迫切感。

温宁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低着头，小心地将自己布满黑色花纹的脖子遮掩着，像个木讷听话的随从。

乱葬岗坐落于夷陵群山深处。人说乱葬岗是一座尸山，漫山遍野，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个死人，此话不假，乱葬原本就是古战场，后来许多年内，人们又习惯把无名尸体扔到这里，导致阴气怨气常年不散，最终成为了夷陵一带所有人的噩梦。

仿佛为怨念所深深浸染，这座山岗上的树林，枝叶都是漆黑的。从山脚起便筑起了一道逾丈的高墙，墙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这堵围起了整个乱葬岗的咒墙，最早是由岐山温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于无法净化此地势如排山倒海的怨灵，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围堵隔绝之法。

这面墙曾经被魏无羡推倒过一次，现在这一道，是由兰陵金氏率人重建并加固的新墙。然而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高墙长长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他们把花驴子留在山下, 迈过石墙的残垣，顺着山道往上走。不多时, 便看到了一座无头石兽。这尊镇守在风水穴位上的镇山石兽沉逾千斤, 镇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满藤叶，凹陷处遍布苔痕。但现在兽头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远处, 示威般的砸了个粉粹。劈面崭新, 露出雪白的石胆。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温宁蓦地停住脚步，站在这尊石兽旁, 低头呆呆地看着。

原身羡转头去问道：“温宁？你在看什么？”

温宁指了指石兽的底座。这尊石兽压在一截粗圆的矮树桩上。矮树桩旁, 还散布着三个更小、更矮的树桩, 似乎被大火烧过, 都是焦黑的。他跟着双膝跪地, 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中，抓起了一把漆黑的泥土, 握在手心，低声道：“……姐姐。”

毫无预兆的，原身羡发现温宁身旁突然出现了异象，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他身旁的空气，若不是他正看着温宁，敏锐地发现了变化，否则很很容易就忽略了过去。那东西没有实体，也不是雾或者烟，而是纯透明的，能够扭曲空气，让周围的景物变得异常，却又看不见它也不太可能摸得着的东西。

原身羡上前一步，一把拉开了温宁，试图将他与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分开，有没有是敌意不知道，查清之前远离它才是最应该做的事。但是那东西像是粘在了温宁身上，温宁移动了它也跟着移动。

温宁尚且沉浸在往事的哀伤中，被原身羡一扯，才睁大眼睛惶恐的看着原身羡，浑然不觉自己周身出现的异象。

那边蓝忘机和魏无羡也回头看到了那古怪的东西，双双迅速向温宁走了过来。

“什么东西？”魏无羡睁大眼睛问道。原生羡刚好拉着温宁，感觉到那东西无形无影，但是他的手侵入里面，明显有一种针扎在皮肤上的刺痛感，而温宁是凶尸，不会感觉得到。他皱眉摇头道：“不知道，很古怪。”

温宁傻傻地问道：“公子，什么啊？”他的确对那东西无知无觉，这话也不知是在问哪一个魏无羡。

蓝忘机盯着那古怪的东西，取下七弦古琴，捻指一拨，琴声带着肃杀的灵力朝它袭去，但是泛着蓝光的涟漪穿过了那东西，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对那东西也没有影响。

魏无羡将原身羡的手从温宁的臂膀上拉下，退到一边，说道：“这东西像是想要钻进温宁的身体，又钻不进去，却也不肯走。”

本章节有大量原著内容，注意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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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星霜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