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羡看着凶尸即将逼近，正在思索解脱之法，背后突然冲出一道身影，劈剑斩来，他闻身一躲，起身稍微慢了点。忽见蓝忘机凌空飞来，右手伸指一弹，一声金石之响，徒手弹开了那鲁莽的剑锋。

原身羡定睛一看，道：“怎么又是你？”

那人被这一弹之力震得倒退数步，倒在地上，正是易为春。他双目血红，持剑道：“魏无羡，你们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原身羡道：“事情败露，苏涉都亮剑逃跑了。你还有什么不信？”

易为春又是一剑劈来，大吼道：“我不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不信！”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让他绝不肯承认任有利于自己仇人的东西。

蓝忘机转身，接过从洞外飞来的避尘，将易为春连人带剑震出一丈多远。他左手尚未包扎，使力之后又流了些血出来。原身羡扯下一片衣袍，将他的手指裹住，打了一个小小的结。

蓝启仁将蓝家小辈们都拉到身后，拉到蓝慜时，在他头上摸了两下，便提起仙剑，准备出去迎战。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数声惊恐万状的大叫：“破了！”

“阵法破了！”

“冲进来了！”

温宁徒手掀飞了一排衣衫褴褛的凶尸，然而他终究只得一人之躯，失去了血阵屏障的伏魔洞，终究是抵挡不住如黑潮般汹涌的尸群。腐臭之味和咆哮之声瞬间灌满了整个空旷的洞穴！

蓝忘机从众人头顶上飞过去，人未落地，便再次取出七弦琴，自空中单手横抱，右手挥出，绝杀凌云的琴声震得整个伏魔洞嗡然回响，凶尸纷纷爆头。

原身羡和魏无羡都不能和凶尸近战，只能用符篆周旋，也多少阻止了凶尸的攻势。但过江之鲫一般拥挤着咆哮而来的凶尸，竟似没有尽头。

金凌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凶尸、而且距离这么近，忍不住毛骨悚然，握紧了岁华剑柄，然而忽然被人掰开掌心，塞进一样冰冷的事物。他低头一看，愕然道：“舅舅？”

江澄撑着没有灵力的三毒站起身来，身形微晃，道：“你要是敢把紫电弄丢了试试看！”

那边，蓝家少年们从蓝启仁身旁忽忽跳出，挺剑上前，都道：“鬼将军！我们来助你！”

欧阳宗主拉不住儿子又站不起来，咆哮道：“子真回来！”

欧阳子真一边奋力挥剑，一边回头道：“爹别怕！我保护你！”

谁知这一回头，便有一只枯爪朝他喉咙探去，欧阳宗主肝胆俱裂，惨叫道：“子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锋削断了那只枯爪。蓝启仁抓住欧阳子真，扔回人堆里，自己率了一群姑苏蓝氏的剑修上前厮杀。他休息了许久，体力恢复较好，剑法凌厉，不少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蓝思追运剑如风，忽听身后一声金石之响，一人帮他挡了背后一击。蓝思追惊道：“金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金凌方才见其他同龄人都冲上去了，也忍不住了。趁江澄一个不留神，他把紫电银戒又塞了回去，蹿出人群，冲到了洞口那最危险的一带。江澄欲追，踉跄几步中勉强斩了几剑，只觉手上三毒仿佛重逾千斤。一左一右两具女尸扑来，江澄骂了一声，举剑再战，进退之中，感到身后一个温热的身躯与他背靠背，却是聂嫺婉勉力提起佩刀，与他共同御敌。

这时，有另一双手将他二人附近的两具女尸撕得粉碎，道：“江宗……”

江澄一听这个声音便暴怒，一脚踹开温宁，骂道：“你他妈给我滚开！”旋即咆哮：“金凌！！！”

蓝景仪一个哆嗦，道：“你还是回去吧！你舅舅要吃人了。”

金凌无视了江澄那边比这头凶尸还可怕的哮声，道：“你才回去！”

欧阳子真被父亲抓了没一阵，又提剑冲了上来，道：“哇，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蓝启仁先生会用剑，剑法还这么厉害！”

蓝景仪大声道：“那是当然，你们以为含光君和泽芜君十六岁以前的剑术启蒙老师是谁！”

蓝懋蓝慜年纪最小，身法剑法却都十分凌厉，两人如同白色鹞子穿梭在凶尸群中，挥剑格杀，所到之处，凶尸断肢飞舞，倒下一片。

欧阳宗主硬着头皮挥着剑，对伏魔洞内其他尚且在呆滞的人吼道：“你们等什么！不杀就是死路一条，这群小辈都在战，你们还坐着干什么！”

在这一群奋力厮杀的少年的感染下，越来越多的人拔出了剑，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和体力加入战斗。渐渐地，围堵在洞外的尸群从原先的水泄不通，被冲击到勉强成排，大约半个时辰后，变成了三三两两。形势居然真的开始逆转了！

当蓝忘机把最后一只扑上前来的凶尸一剑斩为两截时，伏魔洞内已尸堆成山，血流如何。

每个人周身都是结成壳的黑色血污，胸腔都溢满了浓烈呛人的血腥味。一场苦战下来，许多人已经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与尸体无异，只有几个家主与那些体力充沛的少年还能勉强仗剑站立。

蓝景仪两眼发直，脸色发白，道：“我……我从没杀过这么多凶尸……我一个人，起码杀了三十，不，四十多只……”

欧阳子真道：“我……也……是……”

说完，几个少年便像约好了一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了。

聂嫺婉喘息着瘫倒在地上，娇弱的身躯满是鲜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澄强撑着走到金凌面前，一把抓住他，道：“有没有受伤！”

金凌喘的粗气都带着铁锈味，道：“没有，我……”

江澄立刻一巴掌把他拍到地上去，骂道：“没有？！没有就让你受点伤长点教训！臭小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然而，拍完这一掌，他也站不住了，重重坐下来，一边吸气，一边把目光游离到站在伏魔洞最靠近外侧的几个人身上。

蓝忘机和原身羡周身都是一片狼藉，魏无羡稍好一些，因为他两个都是黑衣，看起来还好，而蓝忘机一身白衣已被染成深浅不一的黑红，骇人至极，全身上下只有那条意义非凡的抹额还算干净。避尘握在他手中，依旧稳定地维持着灵力流转。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含光君如此仪表不整的模样，但这时都已自顾不暇了。一人道：“是不是……完了啊……”

一听这个声音，众人心道，聂怀桑竟然在这样的战斗下还没死，而且说话还中气十足，当真是奇事一桩。没人有力气回答他，聂怀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谢天谢地，这群走尸，终于被杀完了！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被他一人情绪所感染，几名少年也欢呼起来，陆陆续续的，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中，姑苏蓝氏那边有人低声惊呼：“先生！”

蓝启仁的声音随即传来：“不必扶我！”

蓝忘机向那边望去，只见蓝启仁又咳出几口鲜血，摆摆手，盘足坐地，开始调息。

他迅速近前，为蓝启仁把脉片刻，正要输送灵力，蓝启仁又道：“不用！灵力尚未恢复，此举不过泥牛入海徒然无功。”

蓝忘机收手起身，几名客卿习惯性地问道：“含光君，这该怎么办？”

问完之后，他们才觉察此举不妥。然而蓝启仁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蓝忘机道：“平息片刻，察看伤亡。救治伤者，不得拖延。”

他素来在姑苏蓝氏中极有威慑力，数名门生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齐声应道：“是！”连气息都足了不少。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原身羡忽然大声道：“安静。”

他面色凝重，众人立即噤音。原本正在欢呼振奋的数人也一个接一个安静下来，不安地凝望着他。整个伏魔洞中，除了微弱的呼吸声，鸦雀无声。

在这寂静的衬托下，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明显。

那是从伏魔洞外传来的，踏碎枯枝败叶的脚步声。

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脚步声。

这下，伏魔洞内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了，无数道惊恐的目光投向洞外。只见黑色的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晃动、蠕动，灰蒙蒙、黑压压的一片瞧不真切，但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这些晃动的东西越来越清晰，直到连他们惨白的脸颊、枯瘦的双手、红黄不一的獠牙也一览无遗。

新一波尸群。而且，比上一波，更多！

伏魔洞内众人方才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可就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绝望便席卷了整个山洞，阴影笼罩了所有人。连金凌、蓝思追等少年的心里，都被这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感彻底包围，四肢僵硬。有些人似是无法接受这种希望之后绝望，直接晕了过去，还有的人也气若游丝地哭了出来，但是，没有一个人还有力气拿着剑爬起来再战了。

眼前凶尸开始四处乱飞，破开了一个缺口，温宁又一次挡在了洞口，可凭他一个，又能挡住多久？

忽然，原身羡喊道：“蓝湛！”

蓝忘机回头看他，原身羡喘了口气，道：“我想做一件事。务必请你帮忙。”

其他人也被他的话吸引去了目光。原身羡道：“你答不答应？”

蓝忘机恍惚知道他想做什么事了，定定望着他，无比艰难，又不得不颤声道：“答应。”

原身羡展颜一笑，脱下了黑衣，将衣服交到蓝忘机手里。他黑衣之下是一层白衣，已经被染得半红，然而并不妨碍他提起沾血的手掌，低头在上面抹出几道纹路。

蓝忘机咬紧牙关，垂眸看着地面，抱着古琴的手在轻轻颤抖。

随着纹路越来越清晰，看着他动作的人目光也越来越不可置信，仿佛在看着什么怪物。方梦辰直接站了起来，满面愕然道：“你要做什么？”

原身羡羡没理他，继续埋头画，等到他停下来时，穿在他身上的，已经不是一件白衣，赫然是一面旗帜。

蓝忘机睁开眼睛，淡色眸子像血一样的红：瞳孔里映着那一面将所有凶邪妖煞之物、尽数吸引到一人身上的，血红的召阴旗！

原身羡朝前走了两步，抬起眼睛与蓝忘机对视了一下，然后对蓝思追等人招招手。众小辈围了上来，金凌也想爬起来，却被江澄按了回去。

蓝懋眼底闪着疑问，盯着原身羡看，蓝慜几乎上身一直在颤抖，问道：“魏前辈，你这是要……”

原身羡拍着蓝慜的头，又拍了拍蓝懋的肩膀，说道：“我要出去把凶尸引开，含光君负责把凶尸朝我的方向赶，你们就朝山下冲。这儿，”他拍拍心口，道：“有个靶子，它们不会理你们的。不要恋战，只管往山下冲。”

蓝懋咬着牙，泪水在眼底打转，蓝思追难得声音大了一回，道：“这怎么行！这绝对不行！”

欧阳宗主已经放弃拉住儿子了，欧阳子真道：“魏前辈，我们也要杀走尸！我还能杀一百个！”

蓝慜差点哭了出来，喊道：“不可以！”

蓝景仪却已经开始脱衣服了：“我也要在身上画旗子！”

原身羡哭笑不得，连忙拦住他，道：“行了都别瞎搞了。靶子一个就够了，有温宁配合我击杀走尸就行了，其他人少添乱。”

伏魔洞中，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情形了。

召阴旗是做什么用的，没有人不知道。可是，就算现在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吸引即将冲破阵法的尸群，来换取其他人的安全，这个人，也绝对不应该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蓝家小辈们人人都还要说话，蓝忘机却道：“听他的。”

只有一个人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切肤之痛。

随即，蓝忘机转向原身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庄重地行了一礼，原身羡星光一般的眼神停驻在他展露离愁的脸上，最后扬起头微微一笑，道：“含光君，再见了。”

魏无羡站在旁边，看着两人道别，眉头深锁，然而一句话都没有说。

蓝懋含着眼泪，哽咽道：“魏前辈……小心！”蓝慜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原身羡喝道：“温宁！开道！”

温宁脖子上延伸出来的黑色纹路瞬间暴长，几乎爬满了大半个脸颊，他不再拦截尸群，喉中发出长啸，空手如刀，挡道的凶尸四分五裂，他生生在层层叠叠的尸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原身羡跟在温宁身后，像一只白羽赤胸的金雕，飞一般地朝伏魔洞外冲去。那些本已经蜂拥进来的凶尸，像嗅着腐尸气息的兀鹫，争先恐后地追着他扑去。

被凶尸堵得水泄不通的洞口，终于出现了一道缺豁。

蓝忘机最后望了原身羡的背影一眼，凝聚心神，银牙几乎咬碎，决然再回头时，面上寒霜如初，已无异样神色，他收琴拔剑，避尘发出清亮的蓝光，映得他白袍上的乌红血色隐隐泛紫。众人眼前一花，蓝忘机已经纵身跃到尸群边缘，剑光如虹，斩杀离得最近凶尸的同时，将潮水一般的凶尸朝原身羡方向驱赶。

洞内千余人都看到了原身羡冲出去，那白衣上血红的召阴旗果然是最好的靶子, 没有一只凶尸理睬旁人, 对洞内近在咫尺的活人视若无睹，甚至连贴身在侧的蓝忘机都察觉不到，全都双目血红地直朝原身羡一个人咆哮着扑去！

尸群前赴后继，很快就看不见原身羡的身影了，只有蓝忘机依旧守在伏魔洞口驱赶着凶尸。蓝思追泪流满面地喊道：“大家抓紧时间望外冲吧！”，和蓝景仪一左一右地扶起蓝启仁，朝洞外走去，手臂万分沉重，蓝启仁勉力迈步，走不上两步便气喘吁吁。蓝思追只得停下让他调息。

放眼看去，洞内的其他修士都是精疲力竭，相互扶持着挣扎起身，但有人依旧无力行走，半晌都挪不到洞口去。避尘剑光乱扫, 一排排的凶尸被扫成尸块, 又有源源不断的凶尸从洞口掠过，面目狰狞的凶尸前仆后继，密密匝匝地没有一丝空隙。

好在它们都没有往洞内扑。但是凶尸的数量实在太多，虽然不再往洞中涌入，但这样络绎不绝的经过洞口，蓝忘机再怎么斩杀，竟然也腾不出一条通道，让这千余人趁机下山。

洞中的人惊愕的看着凶尸大军，这些凶尸已经不是近期内下葬的死者，而是腐烂已久的陈年尸骨，全身都是黑漆漆的，装束各不相同，有的甚至穿着兵甲，年代已经十分久远。尽管大部分凶尸都是肢体残破，皮肉糜烂，枯骨嶙峋，却仍是凶神恶煞、行动迅速，倘若全部冲入洞中，光是这狰狞的面目，也要吓得好多人提不起剑。

欧阳子真瞧着这些凶尸的样子，恐惧之中带了三分疑惑，持剑在身前壮胆，又问道：“这些……是哪里来的啊？不像是沿途被掘墓的尸体啊！”

蓝思追沉吟道：“拒书史记载，乱葬岗既是古战场，也是千年来的尸山，这里埋了不知有几万具尸骨。眼前这些应该就是当年战死在这里的人了吧。”

蓝慜忧郁地道：“那我们怎么出去？如果几万具凶尸都追着魏前辈去，仅仅是从洞前过，起码也得走上一个时辰。魏前辈……撑不撑得住啊？”

蓝景仪抹了抹眼泪，说道：“那我们冲出去，去帮魏前辈！”他回头看看四周，却发现大人们一个个都是疲倦不已，浑身歃血的状态，没两个人还有余力拿得动武器。灵力没有丧失的世家子弟们，虽然还拎得动剑，但方才那场恶斗也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力气。

魏无羡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含光君在外面冲杀，我们跟着出去，能走多快走多快，尽量往山下去吧。”

蓝启仁喊过蓝懋、蓝慜，拍了拍他两个的头，说道：“你们跟着思追他们，尽力往下跑吧，我们再休息一阵，就下去和你们汇合。”

蓝懋蓝慜拉住他的袖子，泪花又泛起在眼底，两人都摇了摇头。蓝启仁微笑道：“没事的。你看，那些凶尸都注意不到我们，但是这么多人要一起出去的话，反倒会被它们裹挟着推到山顶上去。我们只有一个一个地出去，尽量贴着山壁往下走。”

魏无羡从怀里摸出一叠符篆，说道：“蓝老前辈说得是，不能一次太多人出去，硬闯反而适得其反。”他看了一眼蓝忘机，又转身对蓝思追他们说道：“跟着我，我打头阵，你们随后一个一个地来。”

蓝思追迟疑不决，蓝景仪也是哑着嘴唇不说话，蓝启仁将蓝懋蓝慜推到前面，说道：“这就去吧。不要浪费难得的机会。”

他们这千余人花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聚到洞口，蓝忘机的身前已经磊起了一人高的凶尸尸山，他再斩杀，只怕就要堵住洞口，避尘挥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是在洞外，络绎不绝的凶尸还是直勾勾地的瞪着血红、甚至没有眼珠的眼睛，朝着山顶的方向蜂拥前进。

本章及接下来一章都有大量原著文字，请注意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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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妄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