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惊蛰1-1

蓝曦臣静静地听蓝启仁将乱葬岗上情形,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蓝启仁脸上胡须乱颤,最后怒道:“当年我曾说过苏涉虽然勤奋好学,潜力很大,但性格上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因此不堪重任。他便声称受辱,要退出蓝氏,自立门户。只恨当年心软,没有一掌劈死他,结果是养虎为患。”

蓝曦臣见他怒气十足,生怕他心火过剩,忙递过茶盏,“叔父,先喝口茶。”仔细思量蓝启仁的话,心中有个谜团未解,眼神深远,又皱了皱眉。

蓝启仁立即察觉,问道:“曦臣,你想到什么了?”

蓝曦臣答道:“忘机与无羡的话中有话,苏涉背后指使者,是个大人物?难道指的是阿瑶?”

雅室里的白檀轻烟,在听到金光瑶的名字后,好像都不得不拐了两道弯,蓝启仁又火气上来了,哼道:“不是他还有谁?!能操纵苏涉这种人的,往上还有谁?!”

蓝曦臣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复杂,他不是没有想过金光瑶如果真的有那么不堪,他应该怎么做,他也必定会那么做。可是一旦这事情朝着那个方向每走一步,他心境便向下沉一分,不知道何时是个底。

呆了一瞬,蓝曦臣道:“可也未必只能是他。”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轻薄无力,毫无分量。

蓝启仁有那么一刹那面露不忍之色,但随即严厉地道:“曦臣,身为家主,你可知感情用事的后果?”

何需蓝启仁提示?蓝曦臣脸上燥热,不由得垂下眼睑,为自己所言深感羞愧。

蓝启仁眼神转为柔和,语气渐缓,说道:“这事不能全怪你。我一直不甚信任金光瑶,但我观察多年,他从未露出马脚,因此我也默许你与他亲近,甚至将通行玉令给他。看到他别的不怎么样,统一百家行动还卓有成效,也做了些实事,我也放松了警惕。不过,从忘机他们被瞭望台修士追杀的事情起,我才再次警觉,可惜已经晚了。”

蓝曦臣越发惭愧,可也越发想弄个清楚,金光瑶在他面前,究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完美演戏,还是真的怜上悯下却备受冤屈。可自己屡次要去深究去质问的时候,都被周璨的消息打断了。

想到周璨,蓝曦臣心头一片柔软,接着又一阵刺痛,呼吸急促起来,他看了蓝启仁一眼,捏紧了拳头,让指甲刺进肉里,这才慢慢放缓心跳,对蓝启仁道:“叔父,金光瑶之事,我一定要查清真相。他若是有罪,我绝不姑息,他若是无罪,我也绝不让他蒙冤。”

蓝启仁道:“你的品行我当然放心。我只怕你被他花言巧语所骗,深陷迷局不自知啊。”

蓝曦臣道:“我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忘机和无羡已经去金麟台探查了,我记得忘机上次传信给我,写了三个金麟台的地点,无羡也查过两个,都有蹊跷。这次去,倘若再有发现,多半会对查清真相有所帮助。我这就准备一下,去与忘机他们汇合。”

蓝启仁点头道:“我已经联合了十几家家主,全力搜查苏涉的下落。找到苏涉,他背后之人将水落石出。你去金麟台,就苏涉一事,也要当面质问金光瑶,抓不抓,怎么抓,看他如何作答。”

蓝曦臣心弦紧绷,点头应下,随即神色转变,欲言又止。

蓝启仁奇道:“你有何事吞吞吐吐?”

蓝曦臣道:“曦臣斗胆,想求叔父,推掉洞庭林氏的婚约。”

原本端坐着正欲喝茶润口的蓝启仁,猛地抬起头来,手中茶水差点洒了出来,原本已经仔细捋顺的胡子都气翘了。“咣”地一声,他手中茶盏被重重地放在案桌上,“你说什么?!”

蓝启仁越是生气,蓝曦臣反而被激发了勇气,迎着他严厉的目光,声音不大但极为平稳地答道:“我不倾心林姑娘,强行结亲,绝非良配,与其终身结怨,不如早做了断。”

“荒唐!世家家主结亲,有几个是两情相悦?!”蓝启仁怒道,身子一阵颤抖,忽然一阵心痛,剧烈咳嗽起来,一缕血丝喷在了胡子上。他在乱葬岗上灵力尽失后强撑着杀凶尸,终究伤了灵脉,不愿小辈内疚担忧,便一直没说,没想到蓝曦臣如此直白顶撞,直击他痛楚,伤情就掩饰不住了。

蓝曦臣以为是自己气得蓝启仁吐血,震惊加内疚,来不及道歉,隔案握住蓝启仁手腕,将一股极为平和厚重的灵力传了过去,不遗余力地给蓝启仁疗伤。

过了片刻,笼罩在他们手臂之上的淡蓝色光晕逐渐消失,蓝启仁的面色在灰白里透出几丝红润,蓝曦臣用灵力在蓝启仁灵脉里走了两圈,修复了他灵脉里的裂隙,这才撤掉灵力,眼神哀婉地瞧着自己苍老突现的叔父。

蓝启仁叹了口气,说道:“曦臣,你的修为看长,我很欣慰。兄长当年因为金丹破碎,修为大减,生怕蓝家就此四分五裂,不敢让人知道,因此假托闭关修炼,瞒得有多辛苦。”提到青蘅君,他精神反而一下就垮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蓝曦臣使劲握住他的手,想说:“这不能怪他”,但又怪谁呢?那一掌救了青蘅君,也打裂了他的金丹,蓝绍已经死了,除了自己,他连可以怪罪的人都找不到了。

蓝启仁回望着蓝曦臣,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厌世之感,“曦臣,世家最重传承。蓝家有今日的局面,靠的是二百年来不懈的积累,靠的是二百年未断的血脉维系。”

“你难道不懂吗?”蓝启仁忧伤地问道。

怎可能不懂,自童蒙开始,这些道理就在蓝曦臣的教养里不曾缺席,早就是他的一部分了,如今要撕扯下来,那就是血淋淋地疼。

蓝曦臣嘴唇颤动,蓝启仁鬓边隐约可见的白发映入眼帘,他终究无法硬着心肠说“不懂”。

也许是他眼底的悲伤太清晰了,蓝启仁放缓了语速,也轻柔了语气,说道:“你当然可以娶你喜欢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相貌人品过得去,修为可有可无。只要有这么个人,叔父愿意顶着痛骂,去林宗主那里退婚。”

他长叹一声,问道:“有吗?”

蓝启仁提到的每一个条件,对蓝曦臣的她来说,曾经是不屑一顾的浮尘,现在却成了不可逾越的高山,再无可能。

可是为什么家主的妻子,就一定要满足这些条件呢?就不能娶一个只是他喜欢,但是不必附加后面那一串条件的妻子呢?蓝曦臣垂下手,在袖袍里捏紧拳头,避开蓝启仁的目光,说道:“那曦臣终身不娶就是了。”

蓝启仁好像料到他会这么说,听后反而不急不燥,只是凄然道:“好。三代家主蓝翼终身未婚,可以过继亲兄长的儿子,传递家族血脉。你呢?忘机有儿子过继给你吗?别忘了,当年在族中长辈那里是如何担保的?姑苏蓝氏的荣辱,你们兄弟两个的责任,由你一人担了呀!”

蓝曦臣眼角泛起红色,他没忘记这个承诺,但他也没料到,直到今天才真正理解蓝忘机的痛苦——当家族的希望和心之所向完全不一致的时候,带来的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恨不能瞬间抛下所有,不顾一切。然而蓝忘机喋血三千,还是回来跪在了祠堂里,他更不能潇洒转身,挥袖远走。

“……在族中挑选杰出的本家弟子,我禅位于他,延续蓝氏家业。”

叔侄之间,案上香炉的轻烟像是凝结在了空气中,两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蓝曦臣听到仿若喘息后忍不住咳嗽般的声音,惊异地发现蓝启仁竟然笑了,只是笑声听起来无比沉闷。他的眼神几近暮色寂廖,又带着怜惜遗憾,对蓝曦臣道:“曦臣,要是家主之位真是如此轻率,想做就做,为何修仙几千年,百年世家不过几个?”

“你又想过没有,云梦江氏近乎灭门,但为何江澄树起江家独子的大旗,就能重建?金光瑶出身如此不堪,为何能让兰陵金氏众多旁支认他为宗主?聂怀桑庸碌无为,朽木难雕,为何还能执掌清河聂氏?”

蓝曦臣垂眸挺听训,手指在袖袍里蜷缩起来,一声不吭。

蓝启仁又道:“因为嫡系血脉是修仙世家公认的家主条件!倘若不重血脉,哪家没有几个旗鼓相当的旁支弟子,说是能者居上,谁又能保证绝对公平?谁又能真心臣服?家族勾心斗角内讧起来,何以为继?只有用血脉这无可争辩的先天条件,让众人信服!”

“家主之位尊贵显赫,可也最是沉重,世家嫡子自出生以来,便要比别人多数倍的课业和修炼。普通弟子可以偷懒,他们却不得。因为家主,是要对整个家族负责的!”蓝启仁说到后面,想是想起了许多往事,呼吸紊乱,伸手去拿茶盏,最后手臂发颤没能拿起茶杯,反而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叔父。您别说了,曦臣明白。”究竟是情若父子,蓝曦臣心中再有不甘,也不忍当面见到蓝启仁神伤痛惜。

蓝启仁却并非发怒,神色皆是怜惜,他放下手撑在案桌上,强行调整呼吸道:“曦臣,你跟忘机都是好孩子,也应该更能理解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你的心意,我都理解。可你不是忘机,忘机有路可退,而你,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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