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用不容置喙的神色看着原身羡，但对面那人还是不肯就范。他想着这时该用强了，但又想到自己说过不会强迫他，有瞬间的犹豫。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蓝忘机身后响起，“这是乱葬岗上复生的夷陵老祖？果然一模一样。”

后背顿时一阵战栗，蓝忘机没想到有人或者东西能够走到他身后他却丝毫未觉，即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原身羡身上，自己的灵力也不应该毫无警觉。原身羡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了，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蓝忘机转头看去，一人身着艾绿色百衲道袍，手执银丝拂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几个，目光在原身羡身上顿了一阵，又转向了蹲在蓝忘机肩头的无羡猫。

他的目光并未看着温宁，但温宁的身躯就突然抖了一抖，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没站稳，又退了好几步，怯怯地望着这边。

“猫身里，也是他的魂魄吗？”道人又问，神色却仍是相当冷漠，还带着点孤傲，仿佛跟人说话是一种恩赐。他的身后，原本弥漫在松林里的红雾，已经不见了踪影。月光冷冷地洒下点点清辉，映出他俊美得不似方外之人的面容，隐隐有些面熟。

蓝忘机惊讶了一瞬，立即认出他是十年前在灵境里见过的，天师的弟子、周璨的弟弟、中原的皇子，乘风，难怪无羡猫会说“是你”，也难怪他隐约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乘风已经不是那个垂髫的少年，身材已然长得很高大，只比蓝忘机稍微矮了一拳，脸上彻底褪去了青涩，换做长期清汤寡水修炼出来的棱角分明，道袍道髻莲花冠，纤尘不染。可惜容貌仍是太过俊美，俊美得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他势必要堕落红尘，出家人的饭吃不了太久。

无羡猫却没有回答乘风的问题，而是说道：“蓝湛，你觉不觉他太瘦了？我突然觉得蓝家伙食也不是那么差，至少当年你就比他可爱多了。”

很明显天师的门风比姑苏蓝氏随性，乘风远远没有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地步，他的脸色猝然就变了，变得比方才更冷厉，哼了一声，没执拂尘的那只手一甩广袖，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既然如此，恶诅痕就不用我除了罢。”

蓝忘机在一刹那转过数个念头，在他腾空之前放开原身羡追了上去，“且慢！”他拦住乘风，“乘风道长，请留步！”

乘风停了脚步，转头与蓝忘机对视，下意识抿紧的嘴唇和直白的目光意味着他不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他的冷淡和傲气不过是长时间远离繁华养成的不知世故，或许还有他身为天师门唯一传人的寂寞。

“含光君，还有何事？”乘风的冷淡打开了一丝缝。

而他故作冷漠的脸上，那闪亮的目光让蓝忘机觉得他根本就不想走，于是试探地说道：“去除这恶诅痕，你真的不想一试？”

乘风立刻忘了无羡猫说的话，带着明显的骄傲神情，从无羡猫碧莹莹的眼珠上方看过去，一直望向原身羡，然后转头对蓝忘机说道：“你可是还想问我怎么知道夷陵老祖在乱葬岗复生的？”

蓝忘机道：“不想。”

乘风楞了一下，问道：“不想？你不好奇？”

蓝忘机道：“不。”

乘风收起了他明显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淡，手中拂尘晃了一下，说道：“那好。挽起袖子。”最后一句话是对原身羡说的。

原身羡在看到乘风第一眼后就一直在观察他，这时见他对自己说话，便面带笑意地走上前去，问道：“你认识我？”

乘风眉峰微挑，又抿紧了嘴唇，似乎觉得受到了轻视。

无羡猫说道：“是认识我！”它悠哉地蹲在蓝忘机肩上，优雅地朝前探出猫爪舔了舔，往猫脸上顺了顺毛，“他是天师门的传人，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嘛，你看到了。”

在乘风的脸变形前，原身羡笑了笑，将自己左手袖子挽到肩膀，伸出去道：“多谢乘风道长。”

他的笑容非常温暖诚恳，乘风好像回忆起被天师要收魏无羡为徒的想法支配的恐惧，略带心慌地垂下眼帘，抬起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悬在原身羡焦黑的手臂上，立时一片黑气从原身羡的手臂上逸出，朝乘风的手掌心汇聚。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原身羡的面色，见他唇边的笑容渐渐变得自在，而手臂上那原本深黑色的淤痕在明显变淡，悬着的心终于轻轻落下来，不露声色地吁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看到那双熟悉得无需分辨的眼眸在睫毛下闪闪发亮，迅速投来一瞬同样小心翼翼的目光，然后悄然溜走，在他面颊上留下春雨融融的微润。

“不是很难，与我料想的一样。”片刻后，恶诅痕完全消失，乘风眉舒目展，翻过手掌，只见一颗药丸般的黑色小球窝在他手心里，其上仿佛还有一层薄薄的黑气。乘风自袖中取出一个金线绣纹的乾坤袋，将那黑丸子放了进去。

原身羡甩动着他的手臂，发现灵活自如，笑道：“厉害！红影我还想不到剿灭的法子，它留下的恶诅痕原本只有等死的份，乘风道长轻而易举就消除了！天师门果然深不可测！亏我以前还以为天师门只是上古的传说！失敬失敬！”

乘风总算露出现身以来的第一丝笑意，但顷刻便想到自己身为天师传人的威仪，怎能如此平易近人，遂又辛苦地掩住微笑，垂眸慢慢地系着乾坤袋的绳结。

无羡猫瞧了瞧乘风的脸色，又瞧了瞧那袋子，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舔嘴唇，说道：“乘风小道长，那些红影，也是在这里面？”

像是等着有人问这句话，乘风立刻解开才系了一半的绳结，打开乾坤袋，从里面掏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丸，托在手中给众人看，说道：“喏，就是这个。”语气颇为自豪。

原身羡啧啧两声，“我们想尽办法都降伏不了的妖物，你怎么收的？”

蓝忘机问道：“它们，是何物？”

乘风玉面凝霜，暗淡了一下，又将红丸放回乾坤袋，说道：“尚不能确定它们是什么东西，只不过非现世之物。”

无羡猫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乘风说道：“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连我也不知道，带回去请师尊辨别。”

无羡猫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收服它们的？”

乘风淡淡一笑，道：“无他，天地间至纯灵力而已。”

蓝忘机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天师门中人可随时汲取充盈在天地之间的灵力加以运用，可无穷无尽，不必担心灵力枯竭的本事。这些红影或任何妖物，即使不知道其来历弱点，但终归邪不胜正，只要有充足的至纯灵力，便可降服。想来不过是这个道理。

无羡猫不满地“喵”了一声，看着乘风将乾坤袋放进了袖中，又问道：“天师近来可好？你来得也巧，我们正有事情想找你们。”

乘风看向蓝忘机，蓝忘机缓缓点头。

无羡猫却又摇摇尾巴，故意说道：“你是不是专门来找我们的 ？我们可太荣幸啦！”

“师尊很好。我可没那闲工夫找凡俗之人，我是追着它们来的。”乘风拍了拍衣袖，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原身羡摸摸鼻子，笑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这些差点要了我命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乘风看向他，也许是觉得面对他比较自在，回答得也自然爽快一些：“现下还不知道，我和师尊发现异向，我奉命追踪而来。”

原身羡若有所思。

乘风抬脚欲走，蓝忘机再次拦住了他，诚恳地道：“有两件事情，还望解惑。”

乘风再次停步，“请说。”

蓝忘机直言道：“我的义子蓝懋蓝慜，近日失踪，他们可不御剑而飞行，不知天师门能否监测到他们的行踪？”

“御风飞行？”乘风诧异不已，一双黑漆水灵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蓝忘机，确定他不是说笑之后，又斩钉截铁地道：“怎可能！玄门世家的修士，绝不可能御风飞行！”

无羡猫说道：“他们是上一任圣女的孩子。”

乘风自信满满，摇头道：“圣女的孩子也不可能。若要孩子不死，圣女必须散尽修为，根本无法传授孩子御风之术。”

蓝忘机道：“他们的确可以。”

乘风一副是蓝忘机弄错了，自己出于礼貌才不得不应付的语气说道：“那是谁传授他们的？”

蓝忘机道：“没有，或者，不知。”他也不断定，蓝懋蓝慜在离开云深不知处之前，有没有人教过他们。然而不管他们自行顿悟还是有人传授，时间都短得难以置信，委实太过离奇，超出认知。

乘风明显地疑惑了，毕竟阅历远逊天师，他一时也难理解，不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蓝忘机道：“三天前。”

乘风哭笑不得：“我问的是他们能御风飞行是什么时候的事。”

蓝忘机古井无波：“三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