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景仪其实话比脑子快，此刻已经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太武断，于是吐了吐舌头，开始端着茶杯喝茶。

蓝思追对掌柜说道：“这个……刘婆婆，她为什么没有家人？她嘴里的宝儿，是她孙子吗？”

老婆婆听见蓝思追说到“宝儿”，更加开心了，对着他咧嘴笑道：“宝儿，我的宝儿……”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刘妈年轻时，她丈夫欠了不少赌债，要卖她进娼馆，她抵死不从，差点被打死，她丈夫还不肯罢休，又想将女儿卖了，刘妈抱着女儿逃跑出来去投河，被老温寮主碰见救下，问清情况，花钱替她丈夫还了赌债，又让母女两个进他们家帮佣。对外说是还债，可我们都知道，刘妈和女儿若是还呆在家里，总有一天会让她那嗜赌如命的丈夫给卖了。”

蓝景仪道：“这么说来，这个老温寮主，人还是不错的。”

掌柜叹道：“玄门百家的事，我们老百姓不便掺言。但是老温寮主嘛，在我们这里倒是扶弱济困，做了不少好事。只是后来……唉……”

蓝思追问道：“后来呢？刘婆婆怎么疯了？她这样，多久了？”

掌柜的又看了看老婆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她这样子，也有十年了。说起来，她疯了倒还好些，省得心里痛啊！”

蓝景仪道：“任谁死了亲孙子，都不会好。只是为何疯了还好些？你说她没有家人，她的女儿呢？去哪里了？”

掌柜的抹了抹眼睛，摇摇头道：“不是孙子。这话说来就长了。”他示意让伙计端来一碟煮花生，然后继续说道：“刘妈和她女儿嫣红进温家做帮佣，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她赌鬼丈夫在外面用她们的工钱喝酒赌钱，倒是不敢来找麻烦，直到有天晚上被人发现跌死在了阴沟里。她们俩母女也没其他的亲人，就在温家长住了。几年后，老温寮主替她女儿做主，配了个不错的后生，就到城外种地过日子了。刘妈在温家帮佣，也算尽心尽力，对老温寮主的两个儿子尤其好，差不多一直看着他俩长大。”

蓝思追想到温氏一族的命运，不禁有些发冷，手指在袖袍里蜷缩起来，没什么底气地问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掌柜的伸出手指，算了算，道：“嫣红出嫁，差不多也有三十来年了吧。”他又轻叹了一声，说道：“那时我还小，嫣红出嫁时，我姐姐还羡慕她来着，说是温家的女佣出嫁，都比我们平民百姓有排面。”

蓝景仪道：“三十年？那……那十几年前的射日之征，也波及到这里了吗？”他说完立即又意识到自己说话又没有经过脑子：温氏一族早已断绝，这里怎可能置身事外。何况，那个老宅子早就成了胡商的住所。

掌柜听了，眯起眼睛，连眼角皱纹都透着几丝愁苦，叹道：“那还用说。自然了。那可真是惨哪！老温寮主战死，温家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战死的战死，剩下的都被俘虏，全部被送去做苦力。就连六十岁的婆婆，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蓝景仪感叹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事？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吗？”

蓝思追捏紧了拳头，颤声问道：“刘家婆婆，因此疯了？”

掌柜的连连摇头，说道：“唉……不是这时候。”

蓝景仪急忙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呢？”

大门口光线一暗，一大队人走进了客栈厅堂。领头的两个，一个紫衣光鲜，气势逼人，一个青衫潇洒，富贵含蓄。江澄和聂怀桑并排走到蓝荀面前，寒暄过后，便围坐在一张桌子面前。

掌柜的跟蓝思追和蓝景仪道了声歉，过去招呼茶水果点，忙完一圈之后，又过来跟他们说话。

我。

蓝景仪问道：“那刘婆婆是怎么回事呢？她只是温家的帮佣，应该不会牵连到她吧？她女儿女婿呢？都怎么了？”

掌柜的叹息道：“这就是最惨的了。那个什么射日之征战事突起的时候，老温寮主怕伤及平民，就带着家人出城到庄园去住，他两个儿子，大儿子夫妻俩跟随他战死，大孙子被俘，因为十二三岁了，敌军觉得太大，就处死了他。小孙子刚满一岁，和奶奶一起被押走了。老温寮主的小儿子，自幼体弱，开始打仗没多久，听说被温家最大的家主相中，去那个不夜天城修炼一种禁术。但在最后温家战败的前夕，他偷跑了回来。”

他的神色越发阴沉，不住地看向老婆婆，蓝思追知道他要讲到最核心的部分了。

“其实老温寮主这一脉，不是修炼杀业，他们的族人，也就练些防身的法力，平日多半都是钻研岐黄之道治病救人的。等到百家的队伍打到这里，不费什么力气就胜了。可是在轻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老温寮主的小儿子和他的一双儿女，翻遍了温家的庄园，也没找到他们。”

蓝思追看到刘婆婆痴痴的模样，隐隐不安起来。

蓝景仪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刘婆婆？”

掌柜点头道：“正是呢。”他脸上满是怜惜的神色，“他们到处寻找，终于听一个杂役说刘妈带着温二公子和小姐小公子逃到她女儿家去了。于是一对人马连夜就追到了刘妈的女儿家，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人。嫣红带着他们在山里转了一夜，除了找到一些丢掉的衣服、鞋子、玉佩等物，根本没有人。也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才让搜索的人以为他们躲在山里。实际上刘妈带着他们已经从别的路走远了。”

“回来的人很生气，就折磨嫣红，要她说出温二公子他们去哪里了。嫣红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就是不肯说，最后他们用她的孩子威胁她，她才松口，却借着和孩子说话的机会自己了断了，宁死也没透露温二公子他们的下落。”

蓝景仪听得义愤填膺，不满地道：“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能伤害无辜的平民呢！”

蓝思追紧紧咬住牙齿，愤懑不平。

掌柜的连连叹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可也没人敢争辩啊？玄门百家想杀个人，还不是凭心情！他们说什么温家作恶多端，可老温寮主在的时候，从来没有作威作福，骑在我们头上的事。他们除祟治病，都是免费的，在我们看来，就好得很了！”

蓝思追道：“难怪刘婆婆要疯，任谁的女儿被虐杀死了，都受不了。”

掌柜的却再度摇头，叹息道：“也不是因为这个。”

蓝景仪瞪圆了眼睛，“什么？这还不是原因？”

掌柜的道：“唉，嫣红死了之后，线索断了，百家的人也退了。嫣红的男人外出收租，几天后回来才发现老婆死了，大受打击，鳏夫孤儿生计就艰难起来，后来变卖了田地，不知去了哪里。而刘妈和温二公子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有出现。百家的人守了几个月，也逐渐散完了。直到两年后，刘妈一个人从外地回来，那个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在意温二公子他们了。也有流言说是刘妈将他们交给了百家，换了赏金。更多的人是相信他们已经脱险，在哪里换了姓名生活。”

蓝思追问道：“那，刘婆婆那时还正常的？”

掌柜叹道：“是啊！她说她回来，是要给老温寮主他们守墓，省得野草长满荒冢。她绝口不提温二公子他们去了哪里，一个人住在破庙里，靠给人打点零工过活。”

蓝思追道：“她失去了女儿，都没有发疯，那是什么事让她发疯了呢？”

掌柜说道：“她很平静，她说这是她们该做的，要是没有老温寮主，她和女儿早死了，多活了这么些年，已经赚够了。我们除了感叹，也帮不上什么。直到十年前，温二公子的一双儿女带着温二公子回来了。”

蓝景仪道：“这可奇怪了，为什么是温二公子的一双儿女带着他回来，而不是他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