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自嘲道：“果然人是最容易恐惧的。我知道金光瑶有问题，所以他一旦掌握了连我都不能掌控的力量，我也会担忧，哪怕并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会不会用。现在我总算切身体会到为什么人人都恨不得我早点死，因为他们惧怕阴虎符。”

闻言蓝忘机再次看向他：“不是。我没有。”

魏无羡眸光流转，微笑道：“我知道，我没有把你算做别人。”

蓝忘机眉间止不住微微一皱，伤感地想到，那时他就算不是别人，也没能护住他。

魏无羡又道：“现在我也释然了，人性是不可改变的，连我自己也不能免俗。只是今日风水轮流转，金光瑶如何算得到，当年如何算计我，如今变成我来忌惮他。”

这完全不一样吧！蓝忘机说道：“暗室欺心岂能和擒奸擿伏相提并论。”

魏无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扔下了树枝，说道：“含光君，实不相瞒，我想的是，另一个我，现在会在哪里，做什么。如果我是他，我怎么做。”

蓝忘机心头震动，敛睫无声。

魏无羡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地上的图画的一个地方，“这里。”

石子旁边，是两个简笔的人形，手边画着月牙形的武器，昨晚死在附近山林的胡人。

“今天温氏老宅被怨气捣毁，金家和苏家的修士尸体，连同宅子里的胡人尸体，都化成了泥，线索断了。可胡商□□不知所踪，他的手下死在这里，可见这是他们逃亡的路。昨晚我们追到了长城脚下，以为他们悄悄翻过城墙逃到了关外。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蓝忘机重新抬眼，望着魏无羡因目光发亮而容颜如洗的脸，听他说道：“□□的老婆。一个女人要想爬过长城，穿越城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群穷凶极恶的胡人翻墙逃跑为什么要用梯子，其实就是忽略了□□的老婆。”

他兴奋地搓着双手，说道：“长城底下，一定有个地方让他们躲藏起来，或者说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向他们的老巢。”

他的眼光闪动了好几下，对蓝忘机说道：“既然我想到了。另一个我应该也想到了。”魏无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慢慢拉直了上半身，“他应该就在那附近。”

喜悦和担忧同时在蓝忘机心中翻腾，他看向魏无羡想说点什么，却被他那略显落寞的笑容微微刺了一下。

蓦然间眼前亮光闪动，魏无羡身后远处，已成蓝黑色空中亮出朵蓝光幽幽的巨大烟花，姑苏蓝氏的卷云纹标志仿佛活的一般在高空的风中转动，能让无论身处哪个方位的人都可看见完整的信号标志。

蓝忘机站起身来远眺，信号是从一座高峰之下升起的，是蓝家人示警呼救的标志。“有人遇险。”他沉声道，短时间内不会熄灭的烟花在他浅淡虹膜打上明灭不定的光斑。

魏无羡也回头看见了，“快去看看！”他不假思索，一掀衣摆，与蓝忘机同时往信号方向赶去。

恐怕时间紧急，蓝忘机召出避尘，轻盈地悬在前方，他伸臂将旁边的魏无羡拦腰一截，单足在地上一点，两人一齐跳上了避尘。魏无羡只来得及喊了声“蓝湛……你”，便被蓝忘机轻巧地放在了避尘剑身前面。

“……你……做什么啊……”魏无羡最后三个字突然小得几不可闻，终究是没有说完，在蓝忘机绕在他腰间的手背上拍了拍，默默地闭上了嘴，没有坚持让他放开手。

蓝忘机不着痕迹地道：“时间紧迫。”

遇险之人，最怕的便是救援不及。

避尘在树林顶端飞驰而过，魏无羡不出一声地站在蓝忘机前面，两人举目眺望着越来越近的信号烟花，前路未知的危险与挑战，令胸中的热血逐渐沸腾。

冰蓝的烟花光芒在暮色里仍是炫目的，轻轻漂浮的烟火云纹施有法术，在高空的夜风里持续绽放，不会随风偏移位置。它的正下方，正是昨晚阻却他们探查之路的高崖。

空中的风很大，扑面而来，间或带着淡淡的熟悉的体香，似酒似花，不曾记住，不能忘记。避尘在逼近险峰、放缓速度逐渐下降之时，蓝忘机早已积累起的层层歉意，终于冲破藩篱，他往前移了几寸，在魏无羡的耳边说道：“对不起。”

魏无羡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回给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嗯”。像是简单的肯定，又像什么情绪也没有表达。

脚下的树丛幽黑似深海，看不到魏无羡的表情，蓝忘机才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这次是我越界，对不起你……们，是我思虑不周。我会改，绝不重蹈覆彻。”树梢擦着他们的身体，避尘往下穿梭在枝叶间，蓝忘机望了一眼前面纹丝不动的魏无羡，鼓足最后的一点勇气说道：“非你之过，勿要自责。”

蓝忘机忐忑无比，但避尘还是稳当地避开树枝寻找降落地点，他听见魏无羡轻松地说道：“含光君，你多虑了。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的，已经过去了，你不提，我早就忘了。我们说好，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什么叫其实没什么？蓝忘机在风中凌乱，气息一瞬不稳，魏无羡低低地呼叫了一声，蓝忘机这才稳住避尘继续下降，心头乱麻一团的。原以为魏无羡会异常难过，毕竟他前世的心思跟自己大致相若，怎么会对今日之事无动于衷？但转念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若真是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中平静，亦是自己所愿，终究是不希望他伤心的。

“嗖”地一声轻响，避尘找到一处略空旷的林间空地，两人一跃而下。“快去看看！”魏无羡身影一晃，带头朝绝壁悬崖那边跑去，蓝忘机亦紧随其后。

林中昏暗，蓝忘机不声不响地走到魏无羡身前，召来避尘在前面提防意外，另外燃起一张明火符，将前面黝黑的树林照得雪亮。他朝魏无羡看了一眼，那张秀色夺人的脸上满是警惕的神色，手中紧紧握着竹笛。在他们头顶上方，姑苏蓝氏烟花还持续发着光芒。

林中无路，他们依稀是沿着昨夜来的方向，一直走到高达几十丈的石壁前面，没看见任何人，避尘也没有示警，魏无羡微觉奇怪地说道：“蓝湛，这里静得太不寻常。”

方圆多少里的活物、尸气、怨气都被掠夺殆尽，这里本就是一团死水般地静寂。蓝忘机不觉有异，只是没看见报警之人，正皱眉环顾，思索着各种可能。猛地听见魏无羡说道：“那边！快！”声音十分焦灼。

魏无羡已经绕开挡路的树，用笛子拨开树下横枝杂草，朝左边飞奔，蓝忘机诏令避尘前去开路，明火符照耀下，枝叶碎屑纷纷如鹅毛大雪，绕过十几块棵树，眼前的情形令两人吃了一惊。

一个白衣抹额的人萎靡地半挂在树上，头发散乱地披下来，遮住了面孔，看不出死活，服饰蓝家人无疑。蓝忘机看到那人掉落在地上的佩剑，几欲惊呼：“景仪！”

“慢着！”魏无羡拉住蓝忘机的胳膊，“地上有符咒！”蓝忘机一怔，移开白靴，止步于一道红色线条之前。

围绕着蓝景仪和挂着他的那棵树的地面，是一个以鲜血绘就的圆形符咒，一眼望去，血路纵横，狰狞可怖。魏无羡瞅着符咒看了几眼，说道：“没关系，是驱魔咒。景仪没事。”他将笛子插到腰带后面，站在圆圈边缘，以左手紧握右手手腕，右手两指触额，闭目默祷几句，振臂直指符咒中心，双目猛睁，血色在眼中晕染成了朦胧一片，大声喝道：“破！”

地上血符咒的纹路扭动起来，活像一条条红蛇，整个符咒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力，想要急不可待地站起，波纹激起涟漪，汇聚成浪潮，地面像是沸腾了。接着有无数黑色细丝从蓝景仪七窍之中不断涌出，像密集的丛生的水草，随风乱舞，没舞两下就被地上的血红符咒吸了进去。

约莫半炷香时间，黑丝线越来越稀疏，而地上的红色符咒像是被中和了一样，越来越淡、越来越细，最后一切渐渐归于平静，黑丝红线皆化作乌有。魏无羡收回手，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好了！”他说道，呼吸有些急促。

蓝忘机掏出一张新的手帕，本想给他擦汗，一看到他明俊严肃的脸，不由得顿了顿，又看一眼蓝景仪，将手帕放到魏无羡手中，自己快步过去察看蓝景仪的伤势。

“放心吧，他无事。”魏无羡声音略显疲惫，但仍不失平稳。

蓝忘机将蓝景仪从树上放下来，让他靠树坐着，握住他手腕，输入一股灵力。蓝景仪打了个喷嚏，猛地惊醒过来，先是惊恐地“啊”了一声，睁眼看见是蓝忘机在身旁，立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