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抬眼望去，那人在短须之下朝他微笑，拱手道：“含光君，还记得我吗？”

医馆主人龙翎，像上次见面那样，脸上一直挂着谜之笑意，在马上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蓝忘机站在蓝家修士队伍的末尾，定身朝他回礼，“龙先生。”

龙翎把缰绳交到同伴手中，跳下马，身形没怎么动，衣摆只扫了一下，眨眼便到了蓝忘机面前，温言道：“含光君，又见面了。”

蓝忘机礼貌相待。不可避免地忆起上次见到龙翎，还是和魏无羡在一起。金凌在他腹部洞穿的一剑，伤口已经好了，但是心上的伤，也许永远都好不了吧？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一开始斩断情丝，何至于如今一个人黯然走天涯？

他在走神，龙翎一眼就看出异常，环视蓝忘机身侧，问道：“魏公子呢？没跟你在一起？”

闻言蓝忘机浅淡的眸色里瞬息滚过一片惊涛骇浪，又淋漓成大雨滂沱，略垂下眼睑，无言对答。

好在龙翎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不打算继续触碰蓝忘机的伤心，他转头示意同行的几十人稍等，然后说道：“含光君请借两步说话。”

蓝荀已经让蓝家修士继续前行，蓝忘机和龙翎站在道路中间也不合适，两人行至道旁，避开来来往往的行人。

“含光君，我得到讯息，凶尸作祟迹象已经消失。可是因为姑苏蓝氏？”龙翎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道上的尘土飘了过来，吸入鼻腔，蓝忘机鼻子一涩，说道：“主要是魏婴，阻止了邪祟。”

龙翎的神色表明他毫不意外，眼里甚至露出一丝温和的怜悯来，手指在下颌上的短须上抚过，说道：“含光君节哀。”

蓝忘机转过了头，任突然刮起的风夹杂着沙砾尘土打在脸上。

龙翎抬手遮住眉眼，等这阵风吹过，末了说道：“我也坦言。天师说过，含光君和魏公子是可以信赖的人。事关重大，请含光君将详情一述。”

蓝忘机淡淡答道：“龙先生深藏不露，我并不确定你的身份。”

龙翎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原是我藏得太深。我就都跟含光君说了吧。西起临洮，东到函谷关，关隘附近的密林里都有数量众多的凶尸。但这些凶尸藏身在林中，却没有造成威胁，因此很多年来，既没人发现，也没有人来铲除。”

蓝忘机道：“你们知道？”

龙翎道：“起初并不知道，我们也只是根据各地搜集的情报，近来逐渐拼凑出来的。”他背起双手，又说道：“最后我们确定，这些凶尸原是为了配合北狄大军南下而来。但因为北狄政变，南下计划被废，我们推测这些凶尸没了用处，疏忽了。”

蓝忘机甚为诧异，“北狄政变？北狄何时准备进攻中原？”

龙翎答道：“是。北狄死了的贺术延泰跟贺术延齐，计划大举南下已经有十几年了。”

蓝忘机眸光一闪，皱起剑眉：“死了？北狄放弃了？是因为政变？那么……其他人呢？”

龙翎不意蓝忘机还会对域外之人感兴趣，随口问道：“其他人？含光君问的是什么人？”

蓝忘机捏紧拳头，“十年前，瓅耀公主和亲贺术延泰，她怎么样了？”

龙翎愣了一下，黯淡了面色，说道：“公主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饶是有了准备，蓝忘机胸口还是闷痛了一下，想到蓝曦臣不知会如何心碎，一时间龙翎的面孔在眼前晃了几晃，在风尘里模糊了起来。

“含光君？”龙翎瞪大眼睛，连喊了两声。

蓝忘机闭目深吸了几口气，倏地又站直身体，低声道：“无事。”

龙翎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十年了，还有人记得瓅耀公主，可若不是她……”

蓝忘机并没有听清楚龙翎说的话，他只想着要不要告诉蓝曦臣这个噩耗，但姬昀、金光瑶在临洮干的几票恶事，他直觉还是应该跟龙翎说一说。

“龙先生知道北狄的国师姬昀吗？”蓝忘机转头问龙翎。

龙翎并不意外，点头道：“知道。姬昀一直极力劝说北狄单于侵袭中原。这些凶尸也是他同中原奸细密谋，安置在这里的。

蓝忘机诧异道：“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

龙翎神情有些不自然，以手抵住下颌，轻咳了两下道：“不瞒含光君，我们也是最近才得知。”

蓝忘机了然：金光瑶行事隐秘，龙翎他们的情报未能及时揭示出来。

他转而问道：“龙先生知道姬昀与何人密谋？”

龙翎更是在瞬间露出惭愧之色，不过稍纵即逝，答道：“……这个，也是昨日才明确，兰陵金氏家主，仙督金光瑶。”

蓝忘机沉重点头，“我也是昨日才得知。只是不知姬昀和金光瑶，之前一个在北狄，一个在中原，他们究竟是怎么商议将凶尸安置在这里，等着今日对付中原灵脉。”

这时轮到龙翎诧异：“凶尸是为了对付中原灵脉？含光君如何确定？”

蓝忘机便将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只略掉了阴虎符。

龙翎双手击掌，长吁道：“真是险中之险！实不相瞒，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凶尸原本用于毁掉长城关隘，好让北狄大军长驱直入。他们计划从三个关隘着手，要打中原一个措手不及。但因为北狄政变内讧，我们推测这些凶尸已不再是威胁，因此大意了。以至于临洮出现异象，这才赶来。”

他说完退后一步，躬身朝蓝忘机行了一个大礼，麻衣垂地，只听他郑重说道：“多谢含光君力挽狂澜！”

蓝忘机黯然神伤，也回了一礼，道：“蓝湛无功，受之有愧。”

龙翎再次一揖到地：“含光君不必过谦，龙某代天师门深表感激之意！若不是你和魏公子，这城内百姓和我们这几十人，只怕必死无疑，中原灵脉也可能受到重创。此事我一定禀明天师，论功行赏。”

蓝忘机道：“除祟救人，非为求赏。”

龙翎直身，正待说话，身后有人大喊：“主人！主人！……”

声音尚在几丈开外，但急切之极，蓝忘机远眺过去，但见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疾驰而来，车辕上坐着一个白衣小厮，正是在徐州医馆安排魏无羡日常调养的药僮。

拉车的两匹马，一匹如同龙翎他们的坐骑那般神骏非凡，另一匹却像是长期没怎么吃饱一样瘦骨嶙峋，疲态毕露，因此虽然药僮使劲驱赶，马车也走得并不很快，喊声到了很久，马车才到跟前。

蓝忘机打量那马车，式样普通，成色不佳，凡透光之处，都挂着竹帘，遮得严严实实。药僮乍一见到蓝忘机，莫名惊诧，只匆忙问了一礼，便望向自家主人。

龙翎见他满头是汗，微感不悦，说道：“何故匆匆忙忙的？”

药僮喘息不止，说道：“主人，您快看看，怎地一直呓语……”

龙翎面色一变，泥鳅般地滑上了马车，掀开竹帘钻了进去。蓝忘机瞧见马车里头隐约睡着个人，只未看清，就又被竹帘挡住了视线，只漏出几声模糊不明的嘟囔。

蓝忘机目光微凝，可竹帘细密，马车里面情形毫不可见。

药僮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提着马鞭，神情拘束地坐在车辕上，那上面仿佛有刺，让他有些坐立不安，只在蓝忘机看向他的时候正襟危坐得昭然若揭。

过了一阵，龙翎钻了出来，跟药僮低声嘱咐了几句，下车回到蓝忘机跟前，连声道歉，笑道：“含光君久等了，龙某再次谢过！我等还要巡查一番，确定无碍方可回去复命。这就告辞了。”

蓝忘机却未理会，直接问道：“车内何人？”

这举动超出了龙翎对蓝忘机的了解，他睁眼愣了愣，方有些尴尬地说道：“……是……家眷。”回头看了一眼，又道：“略感风寒。”然后退了一步，双手作揖：“含光君，告辞了。”

蓝忘机拦住了他，双眼紧盯龙翎：“龙先生身负重任，安危难测，带着家眷，没有不方便？”

龙翎微笑着顿了一顿，将蓝忘机的手臂拨开，说道：“伉俪情深，与外人无关。”

蓝忘机目光越发清冷，“想不到龙先生也会妄言。”

龙翎咳嗽两声，笑道：“含光君，我告诉你一件事，赶快回云深不知处吧，晚了可就变天了。”

蓝忘机微微心惊，面色如常，淡然道：“什么？”

龙翎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原本我不该说的。你现在回去，都不知是否来得及。”

蓝忘机沉声追问：“什么事？”

龙翎昂首退后两步，再次拱手道：“告辞。”

眼前剑芒横扫，蓝光迫人，蓝忘机当先拔剑，朝龙翎眉心刺来，去势快如闪电。龙翎哼了一声，双手背负，不闪不避，面带冷笑。

然而避尘却未真正刺向龙翎，而是掠过他的发髻，方巾被劲风带起，却连龙翎的发丝都未触及。剑身如虹，噗嗤轻响一声，没入了马车的车顶横梁。

谢谢各位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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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有思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