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侍从如此神通广大，到底姓甚名谁啊？连个名字都没有？”

老者笑了笑，蓝忘机觉得他只是嘴角扯了扯，眼睛里半分笑意也无。

“看官说笑了，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在仙门之中，这人的名字成了禁忌，很多年都无人敢提。因为一提起这个名字，就会联想到修仙界那场血涂地狱般的惊——世——惨——案！”老者笑意森然，透着丝丝冷气。

魏无羡的指尖微微发抖，转过头来，脸色苍白，问蓝忘机：“他是要说到不夜天了？”

蓝忘机也是如鲠在喉。往事如昨，血腥味仿佛扑鼻而来，惨叫声此起彼伏，魏无羡白中泛青的面颊染上几片深红，眼神涣散，在他身后，残肢断臂横飞，无数凶尸自地狱尽出，天地变作黑中透红的混沌之色，阴森可怖。

“蓝湛？”见他神色有异，魏无羡面露忧色，轻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蓝忘机捏紧拳头，强作镇静道：“无事。传闻多有夸张，我们走吧，不听了。”

魏无羡却无起身的准备，反而拉住蓝忘机，微笑道：“我没那么胆小，也没那么脆弱。我想听，还想知道除了你之外，别人是怎么看我的。”

他神情已然平静，青天如洗，云淡风轻。相较之下，蓝忘机的忐忑累若痈疽，刺痛而无益。魏无羡捏了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可以的。”

此刻厅堂中已经是人声如沸，食客们纷纷猜测那是什么样的惨案，有人要说书人赶紧讲侍从的名字，有人要立即听到那惨案，还有人想继续听梨花仙的故事。

说书老者咳嗽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慢吞吞地道：“别急别急，我们这书，说的就是梨花仙的故事，当然也离不开被梨花仙踏着尸骨走上高位的所有人，那侍从便是其一。他的名字，叫做鬼面魔尊！”

魏无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蓝忘机看似正襟危坐，八风不动，却是几欲扶额：看来这民间传说，果然是怎么玄乎怎么来。

“这个名号果然响亮啊！可是相如恶鬼？丑陋不堪？”一个身穿绸缎富商模样的食客将手中之酒一饮而下，大声笑问。

“非也！非也！”老者捋着下颌胡须，说道：“鬼面魔尊名号虽然可怕，但却生得风神俊朗，六艺俱全，是曾经榜上有名的美男子。”

食客发出一片嘘声，有人说道：“这不是胡说嘛！如果生得俊美，为何不叫玉面魔尊？”

说书人道：“倘若你要彻底要铲除一个人，怎么做才算万无一失？才算大功告成？”

那食客说道：“这个嘛，如果仅仅是杀了他，还不算。最好是让他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干瘪而苍凉，“是了。这个鬼面魔尊的名号，你以为是谁起的？”

食客大悟道：“梨花仙？”

老者摇头：“这个倒不是。只是梨花仙在众多好事者给那侍从取的名号里选了这一个，叫人广泛传播，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

“那惊世惨案到底是什么啊？快讲讲吧！”

“是啊，快讲吧！”

老者却将响木一拍，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作了一个环揖，说道：“今日说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众位看官明日请早！再听小老儿再说故事！”

他一说完，从楼梯后转出一位十来岁的男孩，托着个铜盘，对着众人鞠躬不已。

老者拱手陪笑道：“众位看官如果觉得小老儿讲得还中听，就赏两个小钱。这里先多谢了。”

那个富商模样的食客说道：“听得不尽兴啊！你说鬼面魔尊多么厉害，可没说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又说这梨花仙更加厉害，连鬼面魔尊都折在他手里。可怎么做的呢？没了！我听得心痒痒，又抓不着。你还想要赏钱？”

老者笑容可掬，解释道：“这不是今日时辰到了么。明日一定补上！不仅要说这惊世惨案，还有更耸人听闻的秘事！比如这花家老仙首，你道是怎么死的？那梨花仙找了二十几个老鸨，活活将他老子榨干在床上！够不够？”

众多喷饭声同时响起。

魏无羡刚含了一口酒在嘴里，闻言差点喷蓝忘机一脸，忙用袖子遮了嘴，抢着咽了下去，一部分还是呛进了喉咙，咳得不行，但眼神惊惧，不离蓝忘机，想说话只是说不出来。

蓝忘机压住听到那粗鄙言语的反胃，叹了口气，伸手给魏无羡顺气，一边望着那老者，心道民间俗话果然只往那恶心荒诞上靠，且不说金光瑶怎做得出这种事，而是整个修仙界都知道金光善是自己过度流连秦楼楚馆而死。

金光瑶固非善类，但也不应毫无底线地编排于他或尽信道听途说，否则与诬蔑构陷魏无羡的人又有何区别。

“哗啦啦”声络绎不绝，老者看着铜盘里的赏钱呵呵笑道，“多谢！多……”第二个“谢”字尚未说完，众人只看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老者仰面向后倒去，头碰在放着响木的桌子上，跟着惨叫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往地上缩下。

蓝忘机猛然抬头，二楼雅间珠帘晃动，一把金光璀璨的仙剑“嗖”地窜了回去。他起身飞奔至老者身边，将其扶起查看伤势。老者头顶花白的发髻被贴着头皮割去，倒没见血，人只是惊吓过度，差点晕了过去。

“老匹夫，胆敢内涵玄门仙首！今日且给你个教训！以后若敢再胡言乱语，割的就不是你的头发了！”一低沉男声自珠帘后传出，冷气压过了怒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客人开始惊呼，胆小之人纷纷躲开，也有几个胆大的站起身，一魁梧大汉仰头问道：“玄门又怎么样？这里是徐州城，玄门百家也不得胡乱伤人！”

酒楼掌柜已急匆匆赶到，眼见有人在自己店内大打出手，心急若焚，大声说道：“客官好商量哇！我们酒楼请人说书是几十年的老规矩了，话本子都是官府审过的，绝对没问题。况且就是故事而已，客官您别当真！”

雅间那人冷笑几声，说道：“哼！做戏做全套是吗！这段时日以来，各地都冒出类似话本，胡编乱造，污秽不堪，污蔑我兰陵金氏名声。倘若纵容下去，岂不是谁都可以骑在我兰陵金氏头上？！”

有个躲在壮汉身后的书生模样的食客，用不大不小，恰好整个厅堂都听的见的声音说道：“哪里污蔑了？分明就没提到过兰陵金氏。谁听到有？”

立即有人帮腔道：“是啊！有谁听到过？我没听见，你有没有听见？”

顿时有更多的人附和，纷纷说绝对没有听见，声音沸沸扬扬。

那书生从壮汉身后露出半张脸，道：“这老伯就没提到过兰陵金氏，为何你上赶着来拉扯？你若不说，谁都没把这故事和兰陵金氏连在一起。”

雅间里的人一直没有露面，这给了厅堂里的人勇气，一时间众人声音愈大，群情激愤，大有燎原之势。

那人显然是被激怒了，随着一声气急败坏的“找死！”金光乍现，一道凌厉的剑气从珠帘后穿出，直指向那说话的书生。

刹那间犹如暗夜突临，金光黯淡，魏无羡直跃半空，广袖挽出，竟将那道金色剑气揽在怀中，剑气带来的劲风吹得他须发皆飞。

第二道剑气电射而至，比第一道剑气更快更狠，只见魏无羡双手虚抱，往外一推，怀里那团金光化作箭矢模样，竟似穿透第二道剑气，两团糖葫芦似的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倒朝雅间的珠帘之后飞了回去。

只听得雅间内一阵噼哩啪啦，似乎里面的人应付得不是很体面。

“欺负平民百姓，算什么本事。”魏无羡衣袂翩跹，飘然落地，双手抄在胸前，淡然若素，不紧不慢地对楼上掀帘而出的白衣人说道。

蓝忘机检查说书老者无甚大碍，将他交予那个小孩照料，嘱咐了两句，抬起头正看见雅间珠帘晃动，出来一个额间朱砂如血，胸前牡丹盛放，满脸怒容的白衣人，与他目光一对，那人顿了一下。

这人他认识，金光瑶的堂弟，和自己打过几次交道的金子欣，此刻白衣牡丹依旧富贵逼人，高傲的神情混着一脸愤恨，几分扭曲让原本可称为英俊的面容不再。

蓝忘机起身道：“金公子，玄门有例，不得对平民出手。”

这个规则其实几百年前就设立了，算是修仙界和平民之间划定的基本定律，否则这世上修仙者的能力几乎无限高于平民，没这规则就会彻底失去平衡。在平民聚居的城里更是严格，修仙者甚至不得在城内御剑。如果玄门百家违反规则，当地官府会上门索赔，闹得人尽皆知也没好处，所以一般玄门也不去趟这趟混水。

像金子欣这样公然出手的，甚是少见。他也算是玄门数得出名字的人物，如果不是气急了，想来也不会如此。

但金子欣冷着脸没有回答，目光又落在魏无羡身上，初时非常吃惊，随后了哼一声，说道：“蓝二公子同夷陵老祖还真是心心相惜，到哪里都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