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低声笑了两下，眼中光芒明灭，低声道：“蓝湛啊……”

蓝忘机扶着他慢慢走下阶梯，习以为常地等他说几句调笑的话。却不知魏无羡双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蓝忘机大骇，拦腰将魏无羡抱起，穿过腋下时碰到魏无羡的另一只手，“哐当”一声，魏无羡手里落下个黑长的盒子。蓝忘机想也没想，双手抱着魏无羡，只用足尖挑起盒子踢到半空，飞快地腾出一手抓住盒子塞进袖中。

这东西是魏无羡从火场里拿出，一直攥在手中，那必然是重要的，只是蓝忘机此刻也无暇细看有什么奥秘了。

他抱着魏无羡一时有些慌乱，定不下该往哪里去。那老者忙道：“公子，这边走，到我家暂歇。”一面又吩咐身边的半大少年：“星儿，快去请大夫！”

蓝忘机本能地跟了去，老者罗爷是洛阳于氏的街坊邻居，这条街上住着的，都不是贫民，家中颇为富裕，所以对蓝忘机魏无羡救火的义举是感激涕零，极为殷勤地安排了最好的客房，方便救治。

好在魏无羡只是劳累过度，气血虚空，医师来了先是让兑了一碗糖水灌下去，后开了药方子，又施了针。魏无羡其实在蓝忘机喂他糖水时就醒了过来，也能说能下地，但故意靠着蓝忘机臂弯，找个舒服的姿势偎着，一直等医师出去了都不换。

魏无羡这点重量，蓝忘机完全没负担。屋主罗爷从进屋开始就陪着，见魏无羡并无大碍，也是真心跟着老怀大慰，丝毫不觉得两人亲密过分，反而认为这是义胆忠心，兄弟情深。

眼见危机解除，恩人无恙，罗爷便和魏无羡扯起了闲话，一方面让人不断送上茶点干果，一方面又吩咐要留饭。期间还不时有邻居想来致谢，罗爷都以需要休息挡了回去。

魏无羡笑道：“留饭就真的不用了，我们也还有事。不过罗爷可知起火前洛阳于氏的宅子里住的什么人？”

他一个外地人，不问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反而问洛阳于氏的宅子里住的什么人，那就是明知里面的不是于氏的人了。

罗爷呆了呆，说道：“虽是邻居，我们平日里也不多来往，但确有一个月没见过于家的人了。两家的厨子原本认识，大约一个月前他们家就换了厨子，跟着原来的弟子都换了，后来的人，也都凶神恶煞的，也不敢问。”

魏无羡道：“难怪你们都没急着救人，也没问死人没有。”

罗爷有些尴尬，说道：“实不相瞒，这一个月来，周围人家都受了些气，是以不大关心。”

蓝忘机想到那三个暴徒在街上的行为，心想周围邻居只怕不止是受了气，说不定还挨过打。

魏无羡问道：“只怕不只是受了些气，有没有打过架？”

蓝忘机低头看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嘴角。

罗爷悲愤：“哪里敢和他们打架？我们只求安稳度日，见着他们都绕道走。”

魏无羡叹气道：“看来是打过你们的人了。受了气，也没官府的人来主持公道？”

罗爷叹道：“这就更不敢想了。我们以为是于家人卖了宅子，买家也是修仙的，官府从来不管的。听说这许多天来，各大衙门都没开门，连皇宫的采办都停了。”

一如他们得知的那样。蓝忘机不觉又抬起了头，魏无羡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们可知详情？”

罗爷只是摇头：“我听说，自十五那日天子宴请百官，皇宫正门关了之后，各大宫门都未曾开过，再也没人出来过。过了几天，才发现，连县衙、禁军营地这些地方，也是大门紧闭，无人进出。”

魏无羡奇道：“那他们的家人呢？不见上朝的人回家，不会去闹么？”

罗爷道：“哪里会没有？不过都被宫门的守卫拦了回来，倘若闹得狠了，反遭一顿打，渐渐地也没人去了。不怕您笑话，我家和宫中的采办有点往来，这还欠着我们些银子没给呢。也只是急罢了，见大臣的家仆都遭了打，我们更不敢去问了。”

他说完不住摇头，一脸无可奈何。

蓝忘机沉吟道：“多日不开宫门，里面的人吃什么？”

罗爷又是一呆，迟疑道：“这……没想过，许是宫中储存得多？”

魏无羡从蓝忘机怀中抬头，两人对视，均是一样的念头：“只怕宫中已无人需要吃饭了。”

屋内沉默了一阵，魏无羡道：“我想睡一会。”

罗爷赶紧站起来，客套两句就出去了，魏无羡问道：“我拿的那个盒子呢？”

蓝忘机从袖中取出那个黑色长条状的盒子，这才发觉有些眼熟，很像从金鳞台指山阁密柜里得到的匣子。只是外部的金漆牛皮装饰已经烧毁剥落，没能一眼认出。好在匣子的材质非常特殊，在大火中仍保留了下来。

魏无羡摇晃着匣子道：：“能还记得这个吧？金家的。”

蓝忘机道：“当然。不过这种匣子我曾见过六个，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魏无羡掀开薄被，在榻边坐直身体，边打开匣子边说：“看看就知道了。”三两下便从匣子里抖出一个似绢非绢的小卷来，展开后约有三尺见方，像是一幅图画，还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两人凑近了细看，只见那轮廓明显是一幅神州地域图，只不过标注的并非山川河流，县郡州关，而是网状的弯弯曲曲的线条，而线条上面，用红笔写了无数个“断”字。

“这是什么？地图？”魏无羡低头顺着线条一一看去，“怎么如此奇怪？”

蓝忘机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幅神州地域图摊开，高山河海的发光线条显露出来，他看了两眼，将那张奇怪的图纸换了个方向，两相比较，渐渐瞪大了眼睛。

果然，轮廓一模一样！他对比着神州地域图，找到奇怪图纸的一个点，用手指从西北方开始，沿着最粗的那根线条划到中间，再看看上方那些密若蚊蝇的“断”字，手指不禁微微发抖。

“怎么了？”魏无羡捉住他的手，“你冷吗？”

蓝忘机眼神滞涩，奇怪地图中那些小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一只只乱飞的吸血虫，一阵恶寒袭来，真的冷了半边身子。

“这……是神州灵脉图，边陲防线，全部断了。”他嗓音低沉，深有惧意。失去了中原灵脉的保护，邪祟恶鬼，心怀叵测的修仙者，北边的敌人……就可以任意出入边关，攻击守军——如果有人想策动这一切的话。

“……那这些凶尸，难道是我前段时间在密林里看到的那些？”魏无羡抬眸，而蓝忘机刚刚压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蓝忘机攥紧了拳头，异象早已发现，百家却疏于深究，更未防范。这些日子以来怪事一一发生，应顾不暇，他们毫无头绪，被人带着四处奔忙，却像盲人摸象一般，根本没摸到敌人的企图。

姬昀在北狄谋划百年，数次妄图对中原灵脉不利，无功而返，这次他潜回中原，不知怎的和金光瑶搅在了一处，而天师门被攻破，与他们不无关系。倘若……倘若，姬昀和金光瑶是最近才走在一起的，那么这些年被薛洋等人驱赶到边关的凶尸、怎么又恰好被姬昀所用？

玄门百家里，不应该有人知晓灵脉的详情，金光瑶也不能。难道，他们数年之前便有筹划？那又是何时？又互相交换了什么？

蓝忘机越思量越心惊，又隐隐地不住自责，不知不觉中眉头已经打结，忽觉魏无羡两只手指抚上他额头，停在眉间。两人相视，蓝忘机愁眉难舒，魏无羡展颜一笑。

“含光君，何事烦恼？说出来，我替你解忧如何？”魏无羡道。“这么俊雅的人儿，我怎舍得你柔肠百转？”

蓝忘机心情沉重地怔在那里。

魏无羡作势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似的，两指在他眉间按来按去，笑道：“我不是说过嘛，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会撑着，你放心。那么，笑一笑？”

他的笑意总能驱散一些阴翳，蓝忘机定了定神，拉下他的手，说道：“魏婴，这次，我们可能真的遇到了难题。”

魏无羡“嗯”了一声，仍是笑道：“然后呢？”

蓝忘机呆了呆，喃喃重复：“然后？”

魏无羡“噗呲”一笑，抽出自己的手，飞快地在蓝忘机的眉心点了点，笑道：“不会吧，含光君也有疑？难题又怎样，反正该干嘛干嘛，有多大力使多大力，既不要眼高于顶，也不要妄自菲薄。这是我不学无术以来为数不多的感悟，我觉得可以给你参考一下。”

他既不是一本正经，也没在胡说八道，蓝忘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思忖之下，竟觉还有几分道理。蓝家家祖蓝安，出身伽蓝，蓝家于佛理钻研甚多，蓝忘机自幼便极为通透，心性比旁人早慧，行事自来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但自从与魏无羡相知，不知何时起渐渐有了改变，就连自己也未能察觉。

别人都是少年时无拘无束心浮气躁，成年后逐渐稳重城府日深，蓝忘机却反其道而行之，少时不动如山老气横秋，近年来却时有感人所感神思外露之举动。

魏无羡见他眉宇间的忧色渐渐淡去，反握住他手道：“这就对了！含光君不愧是照世明珠，学得可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