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在混战中转头，脸上竟然绽出了光彩，冲蓝忘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陈情的红穗子画出一个亮眼的弧度，魏无羡已经吹出了第一个音符。

忘机琴自蓝忘机背囊中飞出，被他反手抄在身前，五指捻过琴弦，振臂一划，琴音如巨浪奔涌，空气中暴起层层半人高的气浪，带着冰蓝的光芒，其间又隐隐闪烁着鲜红色的涟漪。

陈情奏出的笛音，和忘机琴弹出的琴音，如江海合融，风入长空，辗转起合，乍听是一模一样的旋律，细闻又是各自高低急缓，不尽相同。

但两人之合奏，曲调之美，旋律之奇，转折之妙，不输任何名曲，令闻者神清气爽，无比通泰。然而那些凶尸，面对这样的曲子，无不疯狂咆哮，抱头翻滚，似乎被乐曲所激，难受之极。

蓝忘机席地而坐，黑乌木七弦琴置于膝上，拨弦的手优雅如流风拂雪，疾快如流星过野，魏无羡站在他身旁，闭目吹奏陈情，鲜红的穗子直直垂下，却半点无晃动。阵前凶尸肆虐，两人潇洒自若，姿容高绝，在纷乱的战场上有若神仙之态。

顷刻间，凶尸纷纷倒戈，转身朝北狄军中急速窜去。凶尸并无神志，被放出来之后只是朝前狂奔，撕咬前面的活人，一般并不会转头攻击身后的人。但被琴笛声一激，不能再往前，本能地转头远离琴笛声。

北狄士兵变成了它们前面的活人。

宋维等人面露欣喜，“好啊！”欢呼声才刚响起，便又大叫道：“不好！”

那些跟着凶尸涌过来的北狄士兵，用长枪和盾牌和凶尸激战，将返身攻击他们的凶尸刺穿、挑起，斩断，朝谷口掷来。凶尸的战斗力当然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抵挡的，但北狄人千军万马地冲过来，百十来具凶尸也只是螳臂挡车。

众人忙着抵挡，但那些滴着腐液的凶尸或残肢，终究还是见缝插针地扔了几具进来。更有无数的北狄军人，在后面步步紧逼。

“赶快，扔出去！擦干净！”宋维忙不迭地吩咐，恨不得分做十个人，帮着弄干净谷口的地面和侧壁。

蓝忘机和魏无羡合奏的曲子，只能对付凶尸，无法对付蚁攒蜂聚的北狄人，但现在的情形危急万分，凶尸的腐血不断滴落在谷口，让禁制无法重新开启，这关口迟早会被北狄人冲破。

虽然周璨说守不住了，但蓝忘机却不认为周璨真是这个意思。

眼下情势却真的朝最不堪的方向发展了。谷口里的人却都没有更好的法子。

阿茶回头看了看，露出个一闪而过的微笑，最后嘴角微翘，回头道：“璨姐姐，你没想到吧？”

周璨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见她毫不回应，阿茶原本凝在嘴角的笑意，顿时散了去，但仍补充道：“国师把你们的机关，都告诉了我。”

周璨坐在前面的身姿，依然端庄，动都没有动一下。

在身后的嘈杂声中，琴笛乐声悠悠终止，又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高声喧哗，片刻之后，竟然加入了一道极为浑厚激越的箫声。

周璨端坐的身姿突然一震，阿茶牢牢地箍住她，转头朝后看去。

宋维和守卫们七手八脚阻挡着被抛进来的凶尸，阻挡已经左支右绌了，擦拭凶尸流下的腐血却更艰难。

蓝忘机瞧在眼里，心中着急，和魏无羡的配合便稍有分神，魏无羡感应到琴音的异样，睁开眼来，恰逢蓝忘机看向他，两人目光相遇，魏无羡冲蓝忘机点点头，两人心意相通，各自奏出最后一个音符。

魏无羡掏出一叠符篆，念动咒语，扬手抛开，符纸翩翩化做白光，四散飞开，钉在凶尸留下的腐血痕迹处，灼灼燃烧，须臾燃尽，那些腐血也跟着踪迹全无了。

宋维等人大喜，这下只需阻拦着不让凶尸进来即可，洒下的腐血既然可以被烧掉，便不足为虑，当下受了鼓舞，奋力搏击。

蓝忘机再次避尘出鞘，与宋维等人阻挡凶尸和北狄士兵。然而对面人数太多，千军万马俱是不要命地往谷口冲，凶尸残肢残体不断被掷入，一时也难以全部清除，但他们也一时半会冲不进来。

僵持间，山谷侧壁上一个白影从天而降，落在谷口近前的北狄军队中，随即闪耀起一片冰蓝之光，北狄士兵连连惨叫，余下的凶尸咆哮数声，愈加狰狞，那人周身浴血，已经持剑杀到谷口。

蓝忘机大惊大喜，脸上略有动色，声音已是微颤：“兄长！”

蓝曦臣无瑕答应他，在士兵中穿梭无影，朔月挥舞如风驰电掣，蓝光满天，打的北狄人措手不及，硬生生地将北狄士兵的队伍杀出一个断层来。

余下的少量凶尸已构不成威胁，虽然垂死挣扎，撕咬愈狂，而和它们落在一起的少数北狄士兵，反遭凶尸的攻击，惨叫不已。

蓝曦臣连人带剑，朔月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出去，对面北狄士兵枪断盾裂，倒下一片。他借势上跃至半空，收了朔月，取出裂冰，箫声琅琅，如深渊行龙。

冰蓝涟漪水波般推出，谷口前剩下的十几具凶尸抱头嘶吼，痛苦不堪。蓝忘机计算好角度，避尘嗖然飞出，如雷如电，空中辗转，弹指间便斩下凶尸的头颅，剑刃之利，滴血未溅。

蓝曦臣白衣冉冉，凤姿鹤形，自空中翩然落下。

魏无羡最后几张符篆祭出，凶尸留下的最后几处腐血清除干净。

一道依稀可见的白光闪过之后，倏然无形，充盈的灵气罩住了整个谷口。

禁制开启了。

与此同时，地下传出轰隆隆的巨响，如同天雷炸裂，震耳欲聋，谷口的地面剧烈抖动，尘石飞扬。

“地震？”蓝忘机心中惊异，好在地震虽烈，对于修士而言不过尔尔，转眼看见魏无羡在起伏的地面上辗转腾挪，不失潇洒，便觉放心，左手探出，抓住身边咬牙赤目的蓝曦臣——他落地时，已看清碑林前最里面的那乘马上，被挟持的周璨。

“兄长！冷静！”蓝忘机开口，顾不得扑入满口的灰尘，一边拉住蓝曦臣，一边跟着他在翻滚开裂的地面，朝内飞奔。不敢想象倘若逼得急了，将女人五马分尸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阿茶，会做出什么事来。

守卫们激战许久，体能消耗巨大，但毕竟是修为高强的天师门人，比起蓝忘机等人更熟悉皇陵地形，地震后行动较快，此刻奔在前面一点，众人纷纷穿过满天尘土碎石，不过弹指功夫，所有人都已踏入碑林地界。

他们身后，四分五裂的地面，参差不齐的，几尺厚的大小石板，被地下黑黝黝的巨大事物顶起来，那持续不断的轰隆隆的声音，竟然是这巨物发出来的。

几乎是眨眼之间，一道笔直黝黑的巨墙将皇陵谷口堵得严严实实，墙高十数丈，直插云天，和地面石泥、两侧山谷石壁浑然一体，竟似从里面长出来一样。

只是他们没空理会这奇景，蓝忘机已经不必拉住蓝曦臣，因为他兄长自己止步在离周璨和阿茶十步之外，担忧和愤怒分明地写在他的左脸和右脸上，随细密的汗珠迅速晕成了恐惧。

周璨泪目盈盈望着这边，白鸽般的颈项边，匕首锋刃光寒。阿茶手如铁爪，令她分毫动弹不得，否则只需轻轻一碰，那隐现在玉白肌肤下的颈动脉，立刻便血喷如注。而为周璨引路的女官，捂着嘴站在不远处，浑身都在颤栗。

像是感受到蓝曦臣的恐惧，蓝忘机的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贺兰之用一柄短刀挟持着惜言，提缰纵马，紧贴着阿茶和周璨的马，收住了缰绳。二十多骑北狄军士也聚拢在他们身旁。他们占据了碑林的中央通道，而旁人毫无办法。

宋维和一个守卫背靠背，软瘫着坐于地上，两个人的头发和淋漓的血、灰尘混在一起，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脖子上，往下嗒嗒地滴着。其余守卫经历几番大战，狼狈的样子都跟他们差不多。

魏无羡负手站在众守卫旁边，一身玄衣倒看不出几许血染，鬓发微乱，脸色因激战而泛红一片，目光从众守卫移到北狄人那边，神态却是不慌不忙，只是不发一言。

阿茶的目光从那堵漆黑的巨墙移到蓝曦臣脸上，蓝曦臣握着朔月，身子发抖，微微朝前抬起的脚迟迟不敢踏下。

阿茶的目光和脸瞬间冷了个彻底，示威似地将手里地匕首轻轻挪动了一点，蓝曦臣便冷汗直冒，反而退了一步。

“所有人都不要动。否则……”阿茶冷冷地警告，手中寒光阴冷的匕首便是最佳的威胁，碑林中人人噤声。

等到周遭万籁俱寂，周璨泪眼潸然，轻启朱唇，语气却如春山花落，淡而飘然：“阿茶，我知道你不会动手的，放下吧，好吗？”

阿茶像是在抵抗什么无形的压迫，将身体离她远了些，手中匕首依然紧贴她的脖子，冷冷地说道：“打开。”

周璨又淡淡一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