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灵山2

除了在修为上言之凿凿地自诩为天纵奇才,魏无羡一向也大方承认自己记性不怎么好。但在前世,无论是魏无羡还是蓝忘机,都不止一次面临过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还是自己的艰难时刻。他们都不曾向对方言明,却不约而同选择自己去死。

有些在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画面,又往往在某个特殊时刻如明矾入水,澄净了满瓶墨染尘浮,将清透纯粹的本真模样展示出来。青烟散去,往事倏忽而来,魏无羡忽然想起了,每个与蓝忘机同生共死的片段。

以前他无所畏惧,是因为没有什么不能失去。当被逐出莲花坞的消息喧嚣尘上那天起,他就是天地间赤条条来去,再无牵挂的那个人:既没有人因他而悲,他也不会因谁而伤。即使心底被层层包裹起来的那个隐秘的地方,还有几个人影晃动,他也刻意地再不去看清。

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魏无羡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个有着冰雪般容颜和冰雪般心性的白衣男子,很早以前就藏在了那里,早到他不去撕开那层层的瓣膜,就记不起来了。却不想身体比心更诚实,总是先一步在无数个危急的时刻,飞身挡在他的面前。

在不可猜度的刀锋上走到今日,他们都已经明白,生的希望自然是无比珍贵,但若没有对方共享,漫长的修仙岁月就是另一种凡人不能理解的折磨。

所以,魏无羡理解蓝忘机要去寻找不可预料甚至不知真假的灵丹,蓝忘机也理解魏无羡拖着半死之躯要跟自己共同进退。如果不能确定对方安然,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安心,只能同行同止,生死与共。

“我只是不知道,灵丹,会不会是一个陷阱。”魏无羡趴在蓝忘机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让他分外沉迷,在胸腔里的共鸣回音隆隆,简直不啻于最美的仙乐。

蓝忘机思索几瞬,将灵丹的记载简要说出:“**室藏书《上古真元》开篇记载:天地鸿蒙,混元为一,气为初始,轻而扬扬,重而甸甸,始分天地。……中原仙门,同出一脉。灵山缥缈,灵脉之源,灵丹内育。……天生造化,无需修炼,是故仙门上下,争夺数百年,致乾坤震动。……灵山隐匿,灵脉封藏,再无可寻。”

魏无羡默默记下,心中有疑,抬头直视蓝忘机双眼道:“这本书为什么是**?”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说道:“除此记载外,多数言论与如今正统修仙之道相悖。称仙门所修之道,吸取天地灵气,是逆天之道,不该存在于世。”

“那你如何断定上面所说的灵山、灵脉、灵丹,又是真的呢?”魏无羡听得心惊,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不敢断定。但其中记载仙门的修仙之道,与我所感应的相同。仙门百家的修士再如何修炼,都不可能飞升。非不勤勉,乃自始不能。”蓝忘机略有迟疑,仍然说了出来。

自背脊缓缓升起一股寒气,魏无羡颤声道:“难道你也认为,我们从小修炼的仙道,并不是一条可以通往顶峰的正确之路?”

蓝忘机凝目对上魏无羡漆黑如星的眼瞳,几丝不确信在眸中渐渐盘根错节:“我只是怀疑,按照我们百家公认正统的修仙之法,确实无法达到飞升的境界。”

“原来我还疑惑,为什么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以来,就没有前辈能够修炼到大成阶段,飞升成仙。如果说是天赋不足、修炼不够,可那么多的修士,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有这天赋和修为的?”像是塞住心口的某个塞子拔掉了,魏无羡一口气说了出来:“如果,一开始我们的修炼方法就是错的,那不就解释得通了?”

蓝忘机闭目轻轻叹了口气,再次睁眼时平静得像冬日冰冻的湖面,道:“所以此书所述,可能为真。”

魏无羡手心冰凉,竟然惊出了一手的冷汗,低声道:“周璨这个人,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又知晓那么多百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只怕……难道一张名琴,真的值得她用这样的秘密来换?”

蓝忘机轻微皱起了眉头,一张清雅绝俗、俊逸至极的脸庞,更添肃穆泠然,突然伸出二指从魏无羡腮旁轻轻拂过,沉重复杂又无比温柔坚定的神色将他目光染成深深的琥珀棕色,只听他轻轻道:“我去向兄长请行。”

未时初,蓝忘机穿戴整齐,去见蓝曦臣,临走时魏无羡拿出笔墨纸砚和自己的手稿,对蓝忘机笑道:“既然说了我的符牌得用银子买,我要改进一下,让他们拿到手上,都没办法仿制。否则啊,挣不到多少银子,怎么养我的蓝二哥哥呢?”

蓝忘机微微摇头,差点掌不住笑了,只咬着唇肉,说道:“永远不必。”

魏无羡哈哈大笑,调侃道:“永远不必?什么意思啊?是说永远不必要我挣钱呢,还是永远不必让我养啊?”

蓝忘机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魏无羡调笑,停住脚步,猝然睁着水光澄澈的眼睛,又是咬牙,又是解释,道:“都不必。”

“哎呀,蓝湛!你不要那么实诚好不好?快走吧!不要耽误我挣钱!”魏无羡笑得眉眼如花,甩手将纸稿扔下,推着蓝忘机走出门去。

未时日头开始偏西,魏无羡将静室的门窗全部打开,让光线照进屋内,满室亮堂堂明晃晃,胸中无比畅快。毛笔蘸了浓墨,于纸上晕染开来,如有神引,魏无羡心情大好,哼着小曲,一阵飞墨狂草,将脑子中新奇想法汇聚于笔尖,很快将感应符牌的内外结构做了改进。

待得图纸完成,魏无羡从柜子里拿出乾坤袋,在里面一阵翻找,找出一段桃木,这是前些日子跟蓝忘机在外夜猎时拾得的。桃木压阴邪,主阳气,是制作符牌极好的材料。跟着翻出工具包,小刀、凿子、锥子齐上场,木屑纷纷,弄得满头满身,活像冬日里出门没穿斗篷,飞了一身的雪花。

蓝忘机与蓝曦臣一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魏无羡,手中还在用砂纸打磨符牌最后的轮廓。抬眼见到蓝氏双璧几乎是同时跨进静室的院门,高声喊道:“来得正好!大功告成!”说罢从席子上站起身来,靴子都未及穿,跳下门廊,三两步跃到蓝忘机身边,将手中符牌拿给他看。

那是一块约三指宽,一个手掌长,二指厚的镂空夹层木牌,表层的花纹弯弯曲曲,一看就是复杂的符咒,而透过表层镂空的花纹,还可以隐隐看到木牌内部,两个反面都还镂刻着一层更加复杂的符咒。蓝忘机将木牌置于掌心,正反都细细看了一遍,递给了蓝曦臣。

蓝曦臣脸带微笑,托着木牌反复把玩,问道:“魏公子,这木牌就是能够防止修士御剑相撞的灵器?”抬眼看向魏无羡时,正好看到蓝忘机以手做拂尘,将魏无羡一头一身的木屑、粉灰拂下去,两指覆上他眼皮,小心翼翼地吹去眼睫上因打磨木牌沾到的粉尘。

魏无羡嘴里包着回答的话,但因蓝忘机正凑到脸前给他吹粉尘,因此不得出声,只“呜呜”几声,示意等一会儿。谁知眼睛刚能自由转动,话还未出口,蓝忘机一把抓住他的双手,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颤音,颤得魏无羡心肝一跳,但听蓝忘机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魏无羡的双手上,除了沾有墨渍、灰尘,还有几处新鲜出炉的伤口,正是制作符牌时被工具弄伤的。他一向大大咧咧,眼疾手快,醉心创作的时候,往往手比眼睛还要快,几个不留神,手上就多出了几道伤口,虽然不深,可是表皮翻卷,伤口殷红,看起来还是颇为凄惨。蓝忘机的气息忽然就重了十分,低头看他靴子也没有穿,眼神蓦然一沉,直接将魏无羡拦腰一抱,往室内走去,只道:“赶紧清洗上药。”

庭院里葱郁绿盖的玉兰树下,蓝曦臣原本白衣仙姿,风采入画,此时毫无准备地被闪瞎了一双美目,顿时有点站不稳,只得将注意力完全转到手中符牌之上,开始仔细研究起来。耳中听得静室里面叮咚哐当的器具声响,又有几声故作的喘息,混着模糊不清的调笑,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只恨修为太高,过于耳聪目明,有时也不是件好事。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符牌外面的符咒纹已经看了好几遍,实在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再看也不能看出花来,于是试着将符牌掰开,看看里面的符咒纹。谁知一掰之下,竟然掰不开,要知道蓝氏子弟的手劲那都是从小练就的神力,蓝氏双璧尤为突出。蓝曦臣好奇心顿起,因这符牌也并无咬合的机关,于是加了一点灵力,再次用力一掰。

掌心里忽而一道蓝光耀眼,同时轰然一声闷响,符牌化作一篷粉末喷了蓝曦臣一头一脸。蓝曦臣闭目呆立在原地,保持着双手用力的姿势,屏住呼吸有半盏茶的功夫,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等魏无羡与蓝忘机听到异响出来察看,只见蓝曦臣浑身上下白成了一个雪人,衣衫本来就是白的,墨黑的长发及满脸满手皆是白粉,只剩才睁开的眼眶里有两个极亮的黑点,正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冲在蓝忘机前面的魏无羡。

许是自打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家兄长如此狼狈,蓝忘机有一瞬间挪不动脚步,瞪大了澄净剔透的眼眸,不知道该上去帮忙掸灰还是装作没看见,这一迟疑,魏无羡就冲在了他前面。

眼见就连战场上都能完美保持碧玉一般形貌的泽芜君,被符牌设置的机关炸成个“粉妆”满头,魏无羡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才强忍住排山倒海的狂笑,脸上的肌肉崩得要抽筋,也顾不得自己手上才让蓝忘机上了厚厚一层伤药,上前去给他拍灰。

白衣皑皑,蓝忘机纵身挡在魏无羡身前,低声说了句:“不用。”拉着魏无羡往后退了三步,转头对蓝曦臣说道:“兄长。”

此时蓝曦臣仿佛才彻底回过神来,极轻微地吐出一口气,右手捻决,闭目凝神,淡蓝色的灵气隐隐浮现于周身上下,顷刻间爆发如风引雷电,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将浑身的粉尘尽数喷散,飞扬在四周,随即簇簇落在地上。

转过身来,照旧俊颜朗眉,乌发云鬓,还是那个皎皎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先前的一时无措已经过去,蓝曦臣双手背负,含了三分自嘲,温和地笑道:“魏公子,你这防止偷学的机关好生厉害。”与蓝忘机交换过一个眼神,缓缓朝二人走来。

魏无羡这时总算松了口气,觉得放开了大笑不太妥当,只得以拳掩口,无声地笑了几下,方才回答:“泽芜君,抱歉抱歉!”侧过身子让蓝曦臣进屋,又道:“我这不是穷怕了嘛,想着符牌之所以得花钱买,是因为别人做不出来,因此就设计了个机关。”

三人在静室地板上坐定。给魏无羡上药之后,蓝忘机已经飞速将室内收拾干净,此时蓝曦臣进来也早已不见魏无羡弄出的满地狼藉。

没有了实物,魏无羡只得拿了最后定稿的图纸,指给蓝曦臣看:“我在符牌里层加了个自毁咒,这样,当符牌完好时,就能够在数十丈的距离外感应到御剑的修士,并发出亮光和蜂鸣声。但当有人想要拆开符牌,查看里面的结构和符咒时,整个符牌就会立即自毁,化成粉末。”

听到最后一句,蓝曦臣目光炯炯地看着魏无羡,魏无羡憋着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掐着小指末端,说道:“我做了个小小的调整,让这个自毁,有点……有点……好玩……”

看蓝曦臣好像面色不善若有所思,魏无羡赶紧说:“啊,这个我可以改,改成直接碎掉成粉末就行了。”蓝忘机在旁边恻恻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蓝曦臣却似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郑重地说道:“不必改。”

魏无羡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楞了楞,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不必改?”

“对。不必改。”蓝曦臣手持图纸,目光游走之上,唇角含笑,淡淡地回答。

“噢……泽芜君?……不是吧?”魏无羡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感觉就像突然发现少时在兰室,昏昏欲睡地听着蓝启仁念家规,侧头看蓝忘机听得认认真真,其实脑子里想的却是满地跑的兔子一样。

敢情蓝氏双璧一母同胞,都有点表面雅正,内心狂野?魏无羡掩住嘴,对蓝忘机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如此,就拜托泽芜君了!这批量制作和出售的事,我都不擅长,想必族里有精于此道的子弟。”

蓝曦臣细细折好图纸放于袖中,轻含浅笑,泰然从容地道:“魏公子太客气了!我得感谢你处处都为蓝氏着想,就连符牌自毁时发的光,都极类似蓝氏的灵力颜色。”

魏无羡噗嗤一笑:“泽芜君不知道吗?我现在是让蓝湛的灵力养着的,倒不是刻意去仿照那种颜色。”

“既说到身体状态,魏公子现在感觉如何?”蓝曦臣温言细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魏无羡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蓝忘机,一颗心像是在春天的暖阳下晒了好久,微笑着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辛苦蓝湛了。”

蓝忘机巍如高山的身子轻轻一动,闷闷地道:“并不辛苦。”侧首对上魏无羡的双眼,两人都在对方柔情无限的眼神里胶着,半天舍不得挪开。

蓝曦臣今日一直觉得眼睛很难受,估计符牌自毁时虽然闭了眼,还是有些粉尘钻了进去,此时以手扶额,自动略过眼前这一幕。

“泽芜君,我知道你其实很关心我。蓝湛也定是向你请行了,要前去寻找灵丹。然而,这灵丹到底存在与否,又能否找到,我们并没有把握。因此,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此行是否值得,值得姑苏蓝氏的含光君拼力一搏?”

蓝曦臣微笑道:“忘机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了,那是不必劝的。”其中之意,已然明了。蓝忘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在魏无羡那里,只会更加地发扬光大。

“我今日过来,是想拜托魏公子,一路上照顾好忘机。”蓝曦臣自座上起身,对魏无羡行了一礼。

出乎意料,魏无羡立即起身还礼,与蓝曦臣双目相交,立即就懂了蓝曦臣的意思:蓝忘机性子执拗,为了自己不惜赴汤蹈火,难免偏激。因此蓝曦臣希望自己能够在旁边加以化解,面对缥缈的希望,有所取舍。

“何时出发?”魏无羡转头问蓝忘机。“已经问周主薄拿到地图了吗?”

蓝忘机眸中闪过几点火花,摇头道:“周主薄不肯给地图,她说没有地图。她只能告诉我们大致的方位。”

蓝大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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