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西久这句话的脱口而出 ，空气中一直以来弥漫的微妙紧张情绪彻底消散了。

泉树落的笑点似乎被狠狠戳了一下，叫嚣着要主人笑出声来。

西久却并未察觉，面上还是一派认真的表情，似乎只等泉树落开口，坦白从宽，好好给她一个交代。

“是裴帆告诉西久我会魔法的啊？”泉树落把将要溢出的嘴边的笑咽回肚子里，给足了魔法少女尊重与理解。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平日里的宠溺和打趣，再无严肃可言。

西久更是向来都没有意识到过，每当她做了什么泉树落料想不到的事情时，对方常常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同她讲话。

她只是想了一想，开口道：“阿帆倒也没有说得那么直接。”

“是吗？”

“嗯，对。”西久肯定，“阿帆只是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暴露出了你会魔法的事。”

“我会魔法……”泉树落放慢语速，面带笑意，将这四个字放在舌尖，品了又品。

“是啊。阿帆大概只是不小心。阿泉你也不需要太担心了。”

同样作为魔法世界来客，西久自然明白阿泉此刻心中的顾虑，此刻还不忘反过来安慰他。

“为了防止阿泉的身份暴露，我特意施放了一个遗忘魔法。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即使魔法世界的居民都把西久当作魔法宝石的守护者，但西久自己却一直视自己为小石子的保护者，更甚是……魔法世界的保护者。

来到这里，她也应该保护好阿泉。

接下来发生的事，西久不需要阿泉主动开口催促，一气不停地说完了。

当西久说到裴帆不小心说出他曾经拍出过会动的，是有生命的照片，由此自己推断出阿泉确实和魔法世界有关的时候，泉树落内心的好笑再也掩饰不住。

他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接着又在魔法少女指责的目光下开口道歉：“对不起西久，是我不对。”

“我一般不会这样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笑出声来，除非忍不住。”

但诚意不多。

西久当然不满意，质问阿泉为何发笑。

能让照片动起来，有生命，不管是不是阿泉的主动行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确凿是一种非正常现象。

这样的异常事件出现在阿泉的身边，很大概率和魔法有关，西久会由此产生猜测和联想无可厚非。

泉树落不答，反而缓缓开始同西久说起自己的故事。

泉树落出生在一个冬天，父母去世得早，是奶奶拉扯着他长大的。

小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多好，生活也磕磕绊绊，好在两口之家，老人和小孩既能糊口，也还算幸福。他很努力，考上了国内排名前三的学校，攻读新闻专业。

大概是因为心无旁骛，他那时的成绩非常优秀。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在他毕业后，应该会顺其自然地走上新闻的道路。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一纸优秀的成绩，他遇到了一个机会，跟随研究野生动物的专业团队远渡大洋彼岸，深入丛林沙漠，既打打下手，提供帮助，同时也动笔撰写记录。

大多新闻人都能写会拍，就是在那里，泉树落在一众前辈的帮助下，挖掘出了自己的又一天赋，摄像。

泉树落所拍摄的野生动物并不都十分矫健美丽，但在他的镜头之下，每一只动物都各不相同。

人们能轻易从他的照片中看到某只猎豹眼中的胆怯害怕，犀牛眼里的悠闲自得，倭黑猩猩的狡黠恶作剧……

他拍摄的照片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就像会动一般。

泉树落从不吝啬那些为人所知的动物们与众不同的另一面，他们或狼狈不堪，或自卑自怜，也骄傲快乐，也肆意玩闹……

那一张张定格的瞬间，似乎能让人由此联想到好多好多的故事，让人深刻意识到，在照片的背后，是野性、美丽、有故事的生命。

就这样，泉树落渐渐开始向国内外许多杂志社、电视台供稿，也由此认识了裴帆等人。

……

“所以啊西久……”泉树落又温和地叫着她的名字，耐心地告诉她有关这里的人与事。

“裴帆当时提到的我的照片会动，有生命，并不是在说我像西久，或者更多魔法世界的人一样，拥有让照片真的动起来的能力。”

“那个善良的姑娘其实是想同你夸我，告诉你，我是个还不错的人，我拍摄的照片很棒，有生命力。”

“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西久。那只是一种夸张的表达……是一个修辞。”

西久啃咬着自己的食指，皱着眉头，也不出声，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泉树落并不催促，只耐心地望着她，目光柔和。

“你是说……”西久半天才出声，“阿帆其实并不知道你是从魔法世界来的？”

“……”泉树落久久地望着西久，这下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秒针滴滴答答片刻不停，分针转过好多圈，时针也在慢慢悠悠地走着。他们之间的这场谈话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没想到现在还是在原地踏步。

“西久是故意的。”最后，泉树落这样审判道。

“我当然不是！”西久瞪大双眼，替自己辩驳。

“那就是西久装傻。”泉树落依旧板着脸。

“我也没有装傻。”西久否认。

“那就是西久真傻。”泉树落毫不留情。

“？”西久举起手边的月亮权杖。

泉树落举起双手，表示退让。

谈话重新开始，泉树落端起手边的水杯又喝了一口，视线落到杯身上。

西久注意到阿泉似乎顿了一顿，接着他在放下杯子的过程中手腕微微一动，原本面对阿泉的柯基小狗印花现在被转到了他看不到的方向。像是在和西久置气一样。

西久：“？”

他故意的，西久笃定。

“西久，我并不会魔法，也不是你的魔法宝石。”泉树落再次强调。

接着他又笑：“我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一直都是。”

西久确实还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猜测。

阿泉方才给他的那一番解释，有理有据，是能够说服人的。

西久也知道，如果阿泉真的是魔法宝石，如果阿泉真的知道自己是魔法宝石，那他一定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其他人知晓他的身份。

但是……

“阿泉，你记不记我最开始和你讲到魔法宝石，是怎么说的？”西久不理会阿泉方才的自白，反而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记得，西久说魔法宝石可能变成任何人或物，不受任何拘泥。”

“是啊，小石子很强，可以穿梭于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但同时，撕开时空裂缝消耗的魔力巨大，这里这个地方不存在魔力，恢复缓慢，小石子如今也可能处于非常虚弱的状态。”

泉树落并不回话，等着西久继续往下说。

“魔法宝石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是魔法宝石，甚至有可能暂时失去了魔力。这都是可以说得通的。”西久一边比划，一边同阿泉解释着。

泉树落这下听懂了，西久并没有放弃怀疑他就是魔法宝石。以及，西久的这些怀疑，并不是出于对他的怀疑。

西久并非不信任他说的话。

泉树落有些释然，可更多的还是疑惑。

“可西久不是因为裴帆的话产生的怀疑吗？如今你的这个依据已经可以解释通了，为什么西久还是没有改变原来的想法？”他这么问道。

西久挠挠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憋了半天，嘴里蹦出来几个字：“其实是直觉。”

泉树落：……好啊，原来你们魔法少女都是靠直觉做事的啊。真可恶。

“那西久说说看啊，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直觉？”泉树落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凉凉开口。

西久拿不准泉树落是不是在生气：“嗯……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没有这么想过……直到因为阿帆的话产生了这样念头以后，才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泉树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阿泉，我们魔法世界的人口不多，但寿命都很长。我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魔法宝石的守护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是为什么呢？”泉树落配合着发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西久喃喃道。

“……”

“但是，我好像猜到了。”西久随后道，“我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位能和魔法宝石心灵相通的人。虽然和一块宝石心灵相通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这是真的啦。”

“来到这里后，阿泉不是也问过我，虽然常常念叨要找寻魔法宝石，但行动不积极。其实原因在于我觉得小石子会主动来找我，或者说，我们总会相遇的。”

西久就是这样，一边漫不经心地寻找，一边完成玩乐的主要任务，等魔法宝石开窍后主动找上门来。

“可过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不对劲。别说我和小石子之间的特殊联系，就算只是两个普通的巫师，因为魔法的存在和魔力的指引，也应该能够察觉到彼此的存在了。”

之前西久还有几分奇怪，但最后只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现在魔法宝石还虚弱，无法释放出什么信号，也许再等等就会相遇。

“但是，我们魔法生物之间的联系，并不只存在于浅薄的这一层，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互相感知。”

西久看着泉树落，目光十分专注。

“就比如当我第一次见到阿泉，就觉得亲切一样。”

魔法世界的大家经常说西久是迷糊又可爱，可那从来不意味着西久没有警惕心，对谁都信任。

泉树落恰好出现在西久面前，怎么不是冥冥中的指引？这么长时间相处的舒适与信赖，怎么不是他们二人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

阿帆说的那番话，是不是一个误会不重要。阿泉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阿帆的那番话让西久有了新的考虑，寻找魔法宝石的事有了新的切入口。

西久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才发现之前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更别提这个猜测中，还有不少魔法少女的直觉呢。或许人类的直觉没什么了不起，但魔法少女的直觉大有用处。

即使泉树落不想承认，也得如果说站在西久的立场考虑，她的所言所思是有道理的。

“而且……”西久的食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来回画着圈圈，面上有些许迟疑的样子，“我不确定这一点能说明什么，但我觉得应该让阿泉也知道这件事。”

“在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用了很大的功夫，耗费了不少魔力，试着联系了一下我们魔法世界的四大长老。”

西久抬眼看阿泉，对方正认真地听着她讲话。

“我提到了你，问大家，你是不是魔法宝石，大家的态度……都很微妙。”西久说。

事实上，微妙这个词本身，就十分微妙。

是仍然需要进修《语言的艺术》的魔法少女一枚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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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只是个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