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泉你知道吗？”

西久仰躺在座椅上，头朝后仰着，修长的脖颈伸得笔直。

椅子一晃一晃，西久在上下颠倒的视角里望泉树落工作的背影。

等了半天，还没等到西久接下来的话。泉树落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却见对方神情认真，一副等着自己开口的执拗模样。

“你都还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我当然不知道啊……”

泉树落又转过头，重新看向眼前的超大屏幕，时不时挪动鼠标轻点屏幕，重归专注的模样。

西久“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咔地一声，椅子腿落地。

“阿泉，一定有很多人类喜欢你吧？”西久坐直身子，凑近泉树落，贼兮兮地问道。

执着鼠标的手明显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包含了几分西久熟悉的那种无奈：“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阿泉很温柔啊！——这个词应该就是这样用的吧？明明是在工作，可不管我说什么，阿泉都会耐心地回应。如果我是人类，我也会喜欢阿泉的。”西久掰着手指细数，语调很认真，表情很诚恳。

看似大大咧咧，不谙世事，其实却比谁都要细腻体贴。在所有西久觉得人类温柔美好的时候，泉树落也都觉得魔法少女可爱特别。

泉树落低低地笑，摇摇头，没有将西久的话放在的心上，岔开话题道：“刚刚西久想说什么？什么事情我知不知道？”

聊天的内容被拉回正轨，西久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没有说完的话，又来了精神：“啊！我是想说，阿泉你知道吗，这里的人类真的和魔法世界的居民有很大不同。”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泉树落知道二者之间会有方方面面的不同，可仍旧接着对方的话茬继续问：“西久说说看，都有什么不同？”

像课上提问小朋友的耐心老师。

西久大有一副“既然说到这个我可不困了”的架势，站起身来，将铺着毛绒坐垫的舒适座椅朝泉树落的方向拉了一拉，重新坐下后才施施然开口：

“我发现啊，这个世界的人类和魔法世界的巫师们最大的不同其实不在于魔法，不在于能力。他们最大的不同是他们看待同类、对待同类的方式。”

虽然直到西久一定是有了什么新的感慨，泉树落仍旧不曾料想到西久思考的内容如此宏大而充满哲思。

他回头，望着西久道：“那西久说说，我们和你们是怎么个不同法？”

西久保持着右腿压左腿，拳头支下巴的姿势，闻言皱了皱鼻子。

她不太喜欢阿泉口中“你们”“我们”的说法，人称的差异瞬息就使彼此隔得太远。

也使她和“大家”隔得太远。西久想。

不管是这颗星球上的“大家”，还是魔法世界的“大家”。她都应该是其中的一份子。

西久一时之间不知怎么阐述自己心中的这种“不喜欢”，索性算了，只继续和阿泉讨论先前的问题。

她沉思片刻，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慎重地开口：

“魔法世界的巫师们，看起来是很亲密的，比人类之间要亲密得多。在我们那里，每个人都不吝啬接触、拥抱、互相赞赏，很少有尖锐的矛盾与冲突。可是到头来，好像谁和谁都没有关系。”

“这儿的人就一点也不一样了。他们彼此保持距离、时刻警惕、常常敌对、冲突不断，可彼此之间却莫名又流淌着一种融洽、一种和谐。即使群体中有好有坏，更有许多不堪，可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庞大的、有力量的、有温度的美好群体。”

西久的语气中满是感慨：“这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泉树落认真听着西久所讲的话，手上的动作早已停下。

“阿泉，你说为什么会这样？看起来各自为谋的人类其实更为亲密，看起来友好温和的巫师其实谁也不把谁真的放在心上。”西久眸中浮上几丝疑惑。

“可能是因为人类太渺小了吧。”泉树落凝视着西久，目光温柔。

“你们魔法世界的人啊，遇到了什么困难，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咒语就能够解决问题。每个人都很强大，不用依赖群体的力量，所以自然生来一副独立的面孔。”

“但我们不一样，遇到问题时，我们总会互帮互助——我们需要他人的帮助，我们也时刻准备着帮助他人。”

“听起来可真好啊……”西久趴在椅子靠背上，扭过脑袋，隔着窗户眺望外面的夜色，“我在魔法世界的时候，每天都很充实，很忙碌。可我在这里的时候，好像更觉得开心，常常感到幸福。”

“是吗……”泉树落声音很轻。

“我觉得，应该是这里的人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西久说完，又重新看向泉树落，似乎想从对方那里要来肯定的答复。

泉树落笑着起身，拿起透明几案上的两只空水杯：“可这里的人不也每天都在惹我们魔法少女生气吗？今天的热搜，我可是有看到哦。”

西久看到泉树落起身向外走，也跟着从椅子上跳下来，缀在对方身后，“阿泉你都看到啦？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的。我没有生气哦，直播间里反而有很多观众夸奖我呢！”

语气中难得还有几分愉悦。

“那就好，我知道西久很厉害，很聪明，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境。看来啊，我也只需要跟着大家一起夸赞西久就可以了。”

泉树落在两个透明的水杯中倒满冰可乐，转身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西久，摆出干杯的姿势。

他对着西久笑：“西久可真棒！如果不是今天的热搜，我也不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敬乐于助人的魔法少女。”

西久也笑眯眯的。

两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叮当的脆响，冰可乐上方小小的气泡滋滋滋地欢腾雀跃，魔法少女捧着杯子，仰起头，喝下一大口冰可乐，只觉得浑身都有说不出的舒畅。

西久白天也看到了，那些夹杂在恶评与讥嘲中的，一句句共情的、感谢的、称赞的话语。

有人说她勇敢，一个人就敢上前；有人夸她善良，愿意为了不认识的陌生女性站出身来；还有人说她聪明，利用如今的互联网，三两句就威慑到对方……

可能，世界也好，人也好，就是这么多姿多彩的吧。

“我爱人类——”

“哐”地一声，西久重重将一饮而尽的玻璃杯磕上桌面。

阿泉只摇头笑，不说话。

“你别只摇头呀阿泉！你帮我想想，我还可以为这个世界的人做些什么吗？我可以使用魔法的哦。”西久迈着小碎步，又重新凑到泉树落身前。

“你啊，少说风就是雨的，先老老实实坐那儿，也听我说几句。”泉树落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

西久看看阿泉，又顺着阿泉手指的方向看看沙发，“哦”了一声，迈步过去，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了。

“其实，在西久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为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做了很多事情了。”泉树落望了西久片刻，开口道。

西久笑眯眯地回望泉树落，两只脚丫搭在沙发地边缘，晃啊晃的：“阿泉，你知道吗，你们人类在彼此安慰这件事上，真的好厉害啊。我们魔法世界的人就完全没有办法做到。”

“不过，作为异世界来客，被阿泉这样安慰，我还是很开心！”

泉树落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只是被西久就当作了安慰的两语三言，也不解释：“说不定在西久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帮助过很多人呢。”

西久歪了歪脑袋，面上现出几丝疑惑：“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也正常。”泉树落只笑笑，“毕竟，伟大的魔法少女西久大人早都已经把这等琐事交给她的人类室友了。”

……

在西久毁谤由人，不在乎外界风声雨声的时候，却有人切实在乎着她的感受。互联网上悄然出现了一篇帖子，初时无人在意，后来却引发轩然的讨论。

那篇帖子是一位账号名叫“常留春住”的博主发出的：

大家好，我是裴帆。很惭愧以这样的方式被大家所知，却也坚定此刻正是发声的时候。

近日忙碌，当朋友将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发给我时，我才知晓那个路边对我伸出援手的充满善意的女孩竟是因为这样一件理应为人所称道的事件深陷舆论漩涡。

内心深感歉意和不安，当即选择了出面澄清。既是想向大家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想替她承受、帮她分担一二。

我就是视频中西久帮助的女性。 （事实上我也是看到热搜以后，才知道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叫作西久。）

因为工作上一些误会，当时正被对面三位男性纠缠。在我孤身一人、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时候，是看上去比我还要瘦小的西久主动靠近我，微笑着、体面地替我解了围。

我内心对她充满感激，那一天同样是再三表达了谢意。

西久是一个很好的人，面对我的感谢，她也不过是笑着同我摆了摆手。她告诉我，那是她应该做的事，因为可以做到，所以便做了。

我有些讶然，有些感慨。讶然世界上居然有这样愿意把帮助别人当作自己应该做的事的人，感慨她是这样一个纯粹而良善的人。

如今回想起这些，心中都还是难免有几分感动。

我不愿去如何多地回忆或重复她的好，因为事实上我和她也不过一面之缘。我却愿意相信，真正的她，该是比那片刻的她，来得更加赤诚坦荡。

只愿互联网上理智而强大的人们也能正视西久真实的样子，发现她、看到她、认识她的美好。

我愿意再次向大家保证：视频中所呈现的画面，并非虚构演绎，更不是炒作或博人眼球。

一切都是最自然而然发生的故事，或者事故。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狗血，但至少西久是鲜活的、正义的、是值得大家欣赏和喜欢的人。

裴帆。

我也爱人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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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爱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