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脸愁容地缩在沙发的角落，手里握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视的遥控器，偏过头望着阳台发愣。

面前站着的是混蛋老头子文高远——这个文杰这辈子也不想承认是自己父亲的人此刻正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活吃了一样。

如果一个地方每天都是这样的画面，你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想把它称作“家”。

“你他妈就会给老子找事儿！”文高远从楼下店里一路跟着他骂上了楼，却总是感觉不解恨一样，还在不停输出着满口的污言秽语，“老子当年怎么就没他妈生下来就给你这小*崽子一屁股坐死！”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会做生意？”文杰冷笑，“不是我和我妈给你擦屁股，你以为你这破店还开得下去？”

“破店？没有这个破店你他妈就是街上讨口的命！”文高远那双挤在赘□□里的眼睛像是马上就要爆出来了一样，“你挣得来钱？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老子？”

“是啊，你最会挣钱，挣完钱在外面养情人，你多光荣，”文杰仍是冷冷地看着他，“喝完酒把你的小情人打得半夜跑到警察局去报警，还是我妈去捞的人，太光荣了，文高远。”

“我他妈抽死你！”文高远碗口粗的手臂一扬就要打过来，却被文杰一把拿住他的手腕。

他还想挣脱，文杰看似纤细的手却像一把铁钳一样，夹得他分毫也动弹不得。

“文高远，用不着我提醒你吧，”文杰瞪着满脸涨红的文高远，“你的暴力这套早就该在我面前收一收了。”

“你要动手打你老子？”文高远厉声嚷道，“你他妈天打雷劈！”

“是啊，我天打雷劈。”文杰一把甩开文高远的手又一推，让文高远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那这算什么？”文杰不紧不慢地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和毛衣，又在领口上一扯，把贴身的T恤也脱了下来，几道婉如恶魔的狞笑一般触目惊心的鞭痕横在他的胸前。

不光是胸前，他的大臂上也露出了好几处烟头烫出来的圆形的疤痕，后背上一道细长的刀疤张牙舞爪地从左边肩胛一直延伸到右边后腰的位置。

“十八层地狱容得下你么？”文杰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刃一样，望着几步之外一脸震惊的文高远。

“你.....你少说两句吧！”缩在角落里一直一言不发的母亲突然开腔了，语气近乎哀求，“他毕竟是你爸啊！”

文杰转头看了母亲一眼，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他没再说话，连衣服也没有穿，转身径直回了房间，把门的插销反锁上，背后还不停传来文高远的骂声。

他把房间的灯关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这才让他感受到了些许名为“安全感”的东西。

第二天。

今天的天才同学.....不，薛明，非常不对劲。

如果是在前两天，文杰是绝对不会扭头去看他的。

但今天一天，他却忍不住扭头看了这个人好多次。

而对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一样。只是一会翻一翻书，一会懒洋洋地趴着，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双剑一样笔挺的眉毛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非常反常。

如果打一个俗套的比方，就是这家伙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完全没了往天那种精气神。

按这家伙之前的作风，一旦发现自己有一丝对他感兴趣的痕迹，肯定立马就会像通了电似的兴奋起来，开始跟自己说话。

尽管这家伙要么就是讲一些没话找话的无趣话题，要么就是有意无意地显摆自己的高智商，让自己完全提不起兴趣，甚至产生难以抑制的反感。

但其实昨天从训练场走掉之后，文杰的内心就隐隐地不安了起来。

在过去这么多年的人生里，一个问题总会时不时地在他心里浮现——自己认为的，真的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吗？

到底是这个世界无趣而充满恶意，还是自己戴着这样的有色眼镜在看世界？

为什么自己没有假设过，别人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呢？

他每次都会在这个问题刚刚露头的时候就把它压下去，抛在脑后。

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不管自己怎么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都还是这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地球不会围着自己这样的人转。

可今天薛明的样子，让他感觉有些内疚，以及......害怕。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他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薛明的反常是因为自己，但是他至少可以确定，不会是因为昨晚在饭店里薛明和自家那个混蛋老头子文高远那一出。

文高远那种人，在外人眼里从来都只是个笑话罢了。

所以他担心，担心是自己造成了薛明这个样子。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复盘之前薛明主动找他搭话的时候，他故作礼貌却充斥着冷淡的反应。

还有自己昨天在训练场咄咄逼人的质问，以及当时薛明震惊又仓皇失措的表情。

他控制不住这样的思绪。

文杰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是个好人。

但是他不想做坏人。

会伤害别人，甚至会毁掉别人生活的那种坏人。

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地快，一眨眼就上完了所有的课，到了放学时间。

文杰破天荒地没有径直往家、或者是网吧走，而是在回家一定会经过，却从没有仔细看过一眼的一家礼品店的橱窗前驻了足。

里面卖的都是一些他一向觉得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他一时有些犯了难。

跟人道歉，应该送什么礼物好呢？

最佳的选择自然是对方需要的，或者说最近想要的东西。但是很遗憾，他完全不了解自己送礼的对象。

于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反而成了最保险的选择。

毛绒公仔......那家伙应该不感兴趣。

香水......那家伙虽然人模人样的，但看起来不是那种很臭美的类型。

挂在书包上的小饰品......这个倒是很不错，但是就没见那家伙背过书包。

文杰正纠结着的时候，身后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头一看，动静是一男一女闹出来的，当然，主要是男的。女的只是头都要埋在地里似的，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文杰虽然在这个学校不认识多少人，但是这两人他恰巧都认识。

虽然对方应该是不认识自己。

男的叫赵小龙，是三年级的学生，听说家里很有钱，他爹还是学校的几大资助方之一，平日里走路都跟个螃蟹似的一摇一摆。

女的是文杰同班的女生，叫姚桃桃，虽然个子很矮，但是长相相当清纯可人，很招人喜欢。光班里喜欢她的文杰就知道有张涛一个。

赵小龙是个下半身错长在了脖子上的那种货色，学校里很多漂亮的女生都被他骚扰过。

而姚桃桃平素为人老实，社交圈子只有她的那几个闺蜜，没听说过跟哪个男生不清不楚。

因此文杰不用听他们的对话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桃桃同学，给我个机会，我对你是真心的。”赵小龙嘴上说着手就想往姚桃桃肩上搭，姚桃桃肩膀一扭躲开了，快步往前与赵小龙拉开了距离。

“桃桃同学，学校里想跟我共进晚餐的女孩可不少呢，”赵小龙不依不饶地跟上去，“你真的拒绝我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我......我家里还有事要处理。”姚桃桃怯怯地说，眼睛一寸都不敢离开脚下的地面。

“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肯定找人帮你办得妥妥的。”赵小龙说着突然两步跨到了姚桃桃前面拦住了她。

姚桃桃还想绕开赵小龙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被赵小龙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干嘛！”姚桃桃惊叫出声，隔老远文杰都能看出来她眼里的惊恐。

“想邀请你共进晚餐啊。”赵小龙还低头想跟姚桃桃对视，姚桃桃赶忙扭过头去。

赵小龙这时候又伸出去另一只手，想捏住姚桃桃的下巴。

文杰感觉自己看不下去了。

这两人这么直直地从旁边走过去，姚桃桃肯定是看到自己了。

如果自己就这么干看着的话，以后在别人眼里不知道还能是个什么形象，

虽然他也没在意过别人的眼光。

但是他这次想做一回好人。

薛明靠着一根电线杆子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正转头直直往路中间走过去的文杰。

他用了隐身术，而且没有发出一丝一毫魔力波动，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

文杰也当然不知道自己从放学开始就在跟踪他。

因为昨天那两出闹剧，薛明今天确实心情非常不好;而且昨晚还又是失眠又是做噩梦的，让他整个人都没在状态。

不过自己的淡定哥同桌今天却一反世界爆炸也与我无关的常态，一直在偷瞄自己，让他一下来了兴趣。

这家伙一共偷瞄了他二十三次。

而且他还发现这家伙课间的时候偷偷在手机上搜“道歉送什么礼物合适”。

非常有意思。

于是薛明没忍住放学的时候偷偷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用了隐身术，然后一路跟着文杰到了这里。

薛明本来只是想看看他会在这个礼品店这儿纠结多久。

结果看起来居然会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