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换药的时间到了。”
书房里没开主灯,贺珉言握着手杖坐在沙发中央,黯淡的琥珀色眼睛没有焦距地定在别处,半没在灯影间的身形依旧高大挺直。
在一片灰蒙的混沌之中,他捕捉到了那缕清爽干净的淡香。
伴着鞋跟擦过地板哒哒的轻响,来者在离自己正前方不过一米远的位置停下。
Beta没有信息素,那只会是晨起沐浴时留下的洗发水香味。
“怎么是你?”贺珉言的声音很低,不过路辰行并没有从中听到一丝不悦。
“莱曼病了,我便代劳,少将是觉得...哪里不妥么?”
贺珉言摇头:“只是不想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你。”
是不想,还是不信任?
路辰行看了一眼贺珉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同款银戒,又挪开视线。
深究毫无意义,他们本就只是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
“分内之事。”路辰行语调轻缓,如冰块滑入瓷碗般清润入耳,“对了,莱曼之前提过中心街周报的记者想上门做个关于贺路两家联姻内情的专访。”
“联邦对机关要员及其家属的**保护有规定,要采访他得先去督察部申请,不过部里八成不会批,让莱曼先推掉吧。”
“连同北区海事局副局长的晚宴邀请?”
贺珉言点点头,接着就是几秒短暂的沉默,路辰行拧开药瓶顿了顿:
“少将,可以稍微坐得近一点吗?”
贺珉言配合地往前挪了挪,药液浸润在眼里微微胀痛,冰凉的温度几不可察地划过眼角,沾湿的长睫毛轻扑在路辰行的指尖。
路辰行并未闪躲,换药的动作熟练细致。
这是他到贺家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贺珉言。
与其他Alpha不同,贺珉言并不是一眼看着就很有攻击性的长相,雕塑般英挺的骨相托着周正的五官,鼻高直,与发色相近的浅棕眉眼微微上挑,戾气顿消,与其说是身经百战的督察部少将,更像是个从容斯文的贵公子。
但25岁就以雷霆手段接管南区成为辖区最高管理者的Alpha少将,除他之外,整个联邦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战功,家世,样貌,贺珉言一样不缺,倾慕者自然不在少数,所以贺路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后,联邦上下都炸了锅,多数是在讥讽路家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没落名门,属实是高攀了。
不过路辰行倒是无所谓,只要能为家族谋取利益,联姻对他来说也只是任务之一,他只需要扮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等什么时候这位少将腻了协议到期,这段婚姻自然就走到头了。
“怎么了?”
没想到自己一瞬间的分神会被注意到,路辰行应道:
“没什么,药换好了,少将您现在感觉如何?”
“舒服多了,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的,不过...”贺珉言扬起脸,在看到那双漂亮的琥珀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时,路辰行心头一颤,莫名浮现出一丝近乎心虚的感觉。
三个月前,一伙通缉犯逃亡至联邦老城区,督察部总部令贺珉言和另外一位少将带队缉拿,不想被包围的通缉犯逼至绝境竟引爆炸药,为了救下人质,贺珉言受到炸药冲击撞到头部,脑外伤导致的视神经受损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目前只能通过药物保守治疗。
这对于一个位于权力中心的少将并不是好事,但直到现在,还从未听到过贺珉言管理的南区有任何动乱,仿若一切尽在掌控。
“只是想到刚刚离得那么近却还是看不清你,有些可惜。”
话脱口的那一刻,路辰行以为贺珉言在开玩笑有些怔怔,可贺少将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还没等他深思这到底是不是个玩笑,人高马大的副官林繁就咚咚敲开了门。
“老大你今天怎么样...哟,嫂子也在啊。”
“黄上将,林副官,有失远迎。”路辰行自然地拉开距离,向两位来客点头致意。
黄大炜上将年过半百,布满皱纹的脸拧成一团,擦身而过时快速将路辰行上下打量一通:
Beta男性,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称不上万里挑一的精致但还算能看,穿着简约戴着副眼镜,兴许是脸色过于苍白,整个人看着文文弱弱,苍蝇翅膀扇一扇都会倒。
门关上,黄大炜没有马上落座。
“怎么是他来换药?管家呢?”
贺珉言回道:“莱曼病了,所以才麻烦他。”
“这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黄大炜挑了个靠近贺珉言的位置坐下,他与已故的贺总司令有些交情,面对贺珉言总不自觉地摆出一副长者姿态,“现在你情况特殊,很多事情都要注意,虽然两家联姻关系不一样了,但他毕竟还是路家的人。”
相比起正襟危坐的两位领导,林繁斜靠着沙发耸了耸肩:“换个药而已,我看没什么问题啊。”
黄大炜正色道:“你还是年轻看不通透,有些人表面纯良装乖...”
“私底下烟酒都来?”
林繁笑看着话反噎在喉间的黄上将,“抱歉上将,开个玩笑,作为副官,我当然清楚这段时间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对少将下手,当然不排除有人会试图拉拢路家进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但您也知道路家的现状,失去贺家的支持马上就会分崩离析,比起一些并不知根知底的诱惑,还是贺家这个长期饭票稳定,只要联姻不结束,路家家主再傻,一顿撑和顿顿饱哪个重要还是分得清的。”
黄大炜绷着脸,连连虚晃着食指:“贺珉言,你的副官真是口齿伶俐啊。”
“当然,我们少将挑人的眼光绝不会差。”
听出林繁话有所指,黄大炜冷哼着扭过头。
嗒的一声,贺珉言的手杖点地发出闷响,林繁立刻收敛坐好,进入正题。
“今天来是跟您汇报下北区商会走私贩私案的进展,除了主管姜恒,商会几个主要涉案人员该吐的都吐干净了,怎么取货运货,怎么销赃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一切都是会长蔡晋在操控,不过姓蔡的现在人没了,再往下查还要费些时间。”
贺珉言道:“上回我们在码头缴获的那批军火数额不菲,蔡晋不是第一次做了,背后没点贵人他操不了这么大的盘,也没办法隐藏得那么好。”
黄大炜搓了搓唇角问:“蔡晋手下的人也只是照指示办事,有些内情可能只有蔡晋本人及其心腹知道,那个姜恒什么都没说吗?”
林繁摇头:“他说不招供最多终身拘禁,如果招供了有人会让他生不如死。”
黄大炜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很轻的一声笑。
“他难道觉得我们不会吗?”
手杖在掌心轻轻敲了敲,贺珉言说道: “蔡晋虽然死了,但还留下了一地烂摊子,我们也不缺姜恒这一个突破口,他想继续拖延时间只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先把姜恒转到南区第一看守所,他很快会意识到这点。”
“等会等会!”黄大炜连忙打住,“案子发生在北区应该继续在北区审讯才对,当时因为北区治安队与这帮走私犯交火人手不足才安排你们南区的人过来的,岗位边界要捋清啊。”
林繁抬起眼,默默冷哼着。
明明是你们北区被对方火力压制骑脸输出,督察部为了控制事态影响才紧急调南区支援,脏活累活他们干了,现在案子有了进展,这就想着捡现成的了?
“这件事我已经跟部里请示过,叶总指挥也同意了,整起案件一直由林繁和他的小队侦办,具体情况他们更清楚一些,有什么突发问题能更快应对,当然,如果有任何进展林繁都会跟您沟通,他年纪轻,经验不足的地方还望黄上将不吝赐教。”
贺珉言一套官腔打下来,黄大炜已是一脸怒色,咬得牙关噶噶作响。
“合着你都安排好了,搁这儿先斩后奏耍我呢?!”
“哪敢,我这么做也是为上将您考虑,”贺珉言悠悠道,“您还有两年就要退役了,而北区治安队却连一伙走私犯都搞不定,群众本来就对此颇有微词,要是再出现什么意外,这不是给您的履历抹黑吗?”
林繁低头紧抿住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你他吗的...”黄大炜圆目怒瞪,血往上冲,一丝带着威胁意味的香樟信息素散发出来。
但下一秒它就被一阵强劲的苦艾香给镇压下去,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卡住他的喉咙,黄大炜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黄上将。”
贺珉言偏过头,双手交叠搭在手杖上,空无一物的瞳色里似涌动着某种危险的暗流。
“家里还有人,我不喜欢有别的Alpha信息素出现。”
.
书房外,女佣正端着茶水走来,只见黄大炜砰地摔门而去。
黄大炜撞倒了人看也不看,一路气冲冲地冲出,坐上车后猛拍了几下座椅靠背示意司机开车,掏出手机的手发着抖,敲开满脸涨红的愤怒外壳,流露出一抹仓皇的惧色。
车子很快开出贺家,电话也接通了。
“人要转出北区了,你赶紧准备跑路吧...他吗的别睡了,贺珉言要把姜恒转到南区了,一到南区,姜恒的嘴就不一定严了...把人直接杀了?亏你想得出,贺珉言手底下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这样我们只会暴露得更快。
“那帮雇佣兵也死了?现在谁有空管这些,他们跟蔡晋一样,得罪的人太多,迟早完蛋,现在要想想办法把蔡晋那些烂账都处理掉,不能让他们查出...靠!你开的什么车?!”
猛然一个右拐漂移,一下把黄大炜甩到后座另一侧,手机也掉到脚边。
还没等他破口大骂,身穿着黑色制服黑帽压低的司机沉声道:“有跟踪。”
黄大炜一下绷紧了神经,回身一看,在隔了他们大概三辆车的距离里,有一辆黑色轿车一直匀速跟着他们。
“赶紧甩开!”
司机没应声,直接油门一踩到底上了快速路,开得又快又猛,一连别停了好几辆车后仍超速往前冲,黄大炜紧张地不断回头,过了好一会儿,彻底看不到那辆黑色轿车后才捂着心口长舒了口气,浑身瘫软得差点连药瓶都拿不稳。
就水服药后,黄大炜才注意到窗外是一片荒地,高架桥离得很远。
“这是哪儿...得赶紧回去。”
“再往前开200米就是北河湾纪念公园,去年开发成了墓地,基本没什么人来往,没有监控,又靠近老城区这个三不管地带。”司机一边说,一边拉下手刹,反锁了车。
“你开到这干屁啊...赶紧开回去!你...!”黄大炜定睛一看,声音和表情瞬间冻住。
坐在驾驶座上的根本不是他的专用司机!
但这张脸黄大炜也并不陌生,因为就在半个小时之前,自己才与他擦身而过。
“这还用问吗?黄上将。”
脱下制服帽,细滑的乌发有些微翘,青年的侧面线条挺拔俊气,他转过身,带着那斯文从容的笑容,将枪口对准了黄大炜。
“当然是为了方便送您上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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