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风习习,但此刻车内空气燥闷得快要让人喘不过气。
再往后退,路辰行的头就要撞到车窗了。
他屏住呼吸后仰着上半身,贺珉言的脸跟他不过巴掌宽的距离,近到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他还能从贺珉言眼底看到表情僵硬的自己。
Alpha的骨骼天生要比Beta宽厚,即便在休养期间,贺珉言的体能训练也一点都没落下。
路辰行有几次瞄见过贺珉言训练时汗湿的腹肌和腰背线条,不像健美选手般夸张得可怕,每一寸肌肉线条都利落深刻,出拳强悍有力。
离得这么近,感觉贺珉言手臂一揽,就能完全将人罩住,看不见车顶。
然而贺珉言只是抬起手,动作极其抚上路辰行的脸颊,好像是想借此留下什么。
一丝苦味飘散在鼻尖,路辰行认得这是苦艾的味道,听说贺珉言的信息素就是这个气味。
路辰行知道自己闻不到信息素,那只是少将方才喝下的苦艾酒的余味,不经稀释,浓烈又危险。
果然。
果然不应该随便招惹Alpha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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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
拍卖会接近尾声,路辰行一行便提前从会场出来回到主场馆,沈芳怡神采飞扬地讨论着今天战果颇丰,林繁笑应着,转眼又瞄见面无表情的路辰行。
“路小少爷喜欢哪款拍品?”
没想到林繁会突然问他,路辰行眼睛一眨,想了片刻还是摇头。
“没什么喜欢的。”
林繁:“那枚蓝宝石胸针你不喜欢?那还撺掇着我举牌。”
“啊,只是相比起其他货不对板的藏品,这枚胸针的品质还算上乘,虽然我不太明白一枚胸针、一串项链、一块表为什么能卖得那么贵,但对于一些圈子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是入圈的门槛,所以这也算它无形之中的附加价值吧。”
实用主义者路辰行的一通回答让林繁顿时找不出什么毛病。
与其说路辰行性格内敛,倒不如说他的情绪太过于稳定,稳定到像个局外人,看不出来他会有什么很激烈的情绪表达。
林繁正想着要不要壮着胆子帮老大问问路辰行的喜好,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尖脸男人仰着头走了过来,他先是斜眼扫了路辰行一眼,然后向林繁伸出手:
“林副官,沈小姐,你们好,我是周然兴少将的副官牟清。”
林繁并没有当即回握,而是转向路辰行:“牟副官,这位是路辰行先生,贺少将的爱人。”
“啊哦哦哦失敬失敬,路先生,初次见面,还望体谅。”牟清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向路辰行假笑着。
出席这场晚会的都是身份尊贵的Alpha和Omega,眼前这个Beta如果不是攀着贺珉言的这层关系怎么能上得了台面?
尽管路辰行一眼看穿了牟清骨子里自带的Alpha优越感,但出于礼貌还是跟他握了手。
“实在不好意思,周少将今天到北区任命,我身为他的副官要跟着处理的事务太多了,忙都忙不过来,就连拍卖会都是过了一半才赶过来,真是...”
“有话直说,不要搞这些弯弯绕绕。”林繁不耐道。
牟清目光一横:“今天的拍品里,周少将的母亲很中意那枚蓝宝石胸针和红金腕表,坎贝尔伯爵很欣赏周少将,愿意将腕表转让,当然,我们也会支付与竞拍价同等的报酬,不知您这边是否愿意割爱?”
“不愿意。”林繁几乎是贴着牟清的话回答,沈芳怡偏过头噗嗤笑出了声。
“你还没有请示过贺少将,别拒绝得这么快,以后南区和北区会有更多的交流机会,请不要一时置气而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林繁啧啧两声,心想这货说话真是老蜈蚣戴手套一套接一套的。
“少将现在在叶总司令那边商讨要务,也没空搭理我,来之前少将就说了拍卖会只有一个原则:只要是路先生喜欢的,通通拿下,所以这枚胸针我是不会让给你的,这钱还是让周公...周少将自己留着吧,有你这样的副官,以后多的是要他打点关系的地方。”
路辰行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南区的天不会塌,有林繁的嘴顶着了。
有话他是真敢怼。
撕下假正经的面具轻而易举,牟清双目圆瞪,后退时撞倒了路过的侍应生。
Beta侍应生托盘里的香槟杯噼里啪啦砸了一地,酒水溅到牟清的裤脚和皮鞋,牟清二话不说就将人踢到在地。
手直接摁倒碎玻璃渣里,侍应生顾不上痛连忙低头道歉,引得周围人连连侧目。
“没长眼啊你,能让你们这些人进来这儿就跪下烧高香,还不小心伺候着?!”
很快一根长杆就抵在了牟清肩上,吓停了他所有动作。
“牟清,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做出自降身份的事。”
周然兴双手抱臂夹着一根台球杆,目光居高临下,牟清马上敛神收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当这混血佬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时,路辰行很快意识到亲爱的自己大事不妙。
“很抱歉,让你们见笑了,这么隆重的晚会本不应该发生这样扫兴的事。”周然兴的身后围着他的Omega应援团,不远处几个拿着球杆的Alpha士官倚着台球桌,向这边投来玩味的眼神,其中一位翘着脚不屑地笑起来。
“周少将你不用担心,路家从前可是夜夜笙歌,不亦乐乎,路先生应该都见怪不怪了,这点小插曲全当助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路先生现在应该很不习惯才对。”
宴请豪绅,轻歌曼舞,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不断在家中出入,是留在路辰行幼年记忆里最深的一笔,这是前任家主的几位Alpha儿子拉拢人脉的惯用手段之一,也使路家一步步走向衰败的下坡路。
后来这几位Alpha都阴差阳错地死在内斗当中,被迫推上家主之位的,是路辰行的父亲路晓,一个老实本分从不被器重的Beta。
路晓做了小半辈子的老师,最多管管班里的学生,但要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真是举步维艰,更何况这个家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从里到外被掏空,浮华的盛会后,只留下一地狼藉。
这些人故意提这茬无非就是揭路家的旧伤疤想让路辰行难堪。
但是这样的冷嘲热讽路辰行也不是第一次听了,等级太低,不予回复,反倒还要拽住林繁示意他不要冲动。
坐在一旁皮质长沙发上的坎贝尔伯爵摇着威士忌杯里的冰块,宛若置身事外:“我听说之前也有邀请路家主来参加今天的晚会,但他因为身体抱恙这段时间都在家养病,最近还好吗?”
“托伯爵的福,好多了。”路辰行恭敬回应,谁都知道生病只是托词。
说话间,一名士官打中了不属于自己的全色球只得下场,紧接上场的周然兴调整好白球的位置,俯身出杆。
滚动的白球连碰两颗目标球入袋,周围的Omega们尖叫欢呼,几名士官连连拊掌称赞:“周少将这技术真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职业选手。”
周然兴笑笑:“今天手感不错。”
“接手北区后会更不错!”
“就是啊,以周少将的能力只管理一个辖区简直就是屈才!”
球童整理着桌面,周然兴摩挲着球杆悠悠道:“其实家族经营,管理辖区跟打台球是一样的道理,要站在合适的位置,找对合适的方向,哪怕出现一个失误都会被换下场,想要一直站在台前,那就要有一杆清台的能力。”
“如果没有,就别占着位置趁早下场。”士官中有人窃笑,站好队攀上周然兴的关系,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林繁马上就听懂他们的话外之意,咬牙握紧了拳头正准备要冲上前,但有人已经先他一步。
“那就试试看啊。”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路辰行挑了根称手的细杆掂了掂,他在杆头轻轻擦了两下巧粉,将白球摆在中心线附近,缓缓沉下身来。
啪的一声,球堆四散,其中全色半色分别都有一颗球进到了左右的中袋,路辰行比了个数字示意自己的目标球为半色,并毫不躲闪地直视着眼光阴沉的周然兴。
“试试看会不会有你上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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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珉言随着陈泽一行出来时,首先是听到了前方嘈杂非凡的议论声,身边不时还有脚步声路过,奔向声源的方向。
他看不见前边围了一圈的人,只是听到了路辰行这三个字,便跟着陈泽走上前去。
“卧槽这是第二局了吧,他就剩最后两颗球了,难道又要一杆清咯?”
“不过白球前边有两颗全色球挡着,有颗半色的位置又偏得邪门,一不小心就提前打进黑八输掉。”
“快看快看,姓周的脸都黑了呀,估计没料到会被一个Beta压得那么惨,平时总是盛气凌人还爱阴阳怪气的,听那些野鸡新闻瞎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啊,贺少将人还在呢,有他们什么事?!我要是路辰行,我也气不过上去掰头,但可能没他那技术就是了。”
“看什么周黑鸭啊,看腰啊啊啊啊啊!”
人围得越来越多。
左手手架微微拱起,路辰行持杆俯身沉腰,上半身贴着桌面,两腿稍稍分开,板正熨帖的西装裤紧贴着圆挺的臀线,在灯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大腿裤管处衬衫夹突出的一圈勒痕。
球杆搭在翘起的拇指上来回摩擦了几下,嗖地出杆,白球没有从两颗全色球中间距离微妙的空隙穿过,而是反弹到边垫绕了一个V型的弧线,将两颗目标球连碰入袋,白球减速,正正好好停在黑色八号球边。
人群爆发出一阵狂呼,聚集在一起的不光有Omega,还有不少Alpha,他们紧盯着球桌前踱步的路辰行,看着他拿下最后象征胜利的黑球,有些人竟毫不顾忌地散发出他们的信息素,呼吸逐渐加重。
越是敏锐的Alpha,就越是能感受到信息素传递出来的讯息:恨欲、爱欲、占有欲……它们像苍蝇一样围绕着路辰行,想从他的身上找到落脚点,而路辰行还无知无觉地游走其中。
他不明白那些盯着他看似一本正经的Alpha在想什么,也没注意到他们突然又像凭空撞见鬼般,捂着口鼻低头开溜,Omega也苦着脸避之不及,人群渐渐散开,贺珉言正朝他走来。
那几个士官缩着脖子往后一退,周然兴皮笑肉不笑地朝贺珉言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即甩杆离去。
只有坎贝尔伯爵看破不点破,令人换了个新杯子他亲自倒上了酒,苦艾鲜绿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伯爵将酒杯举了起来,扬声道:“献给优胜者。”
苦艾酒烈,但现在这个场合路辰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推脱,就在他踟躇的短短几秒,酒杯就到了贺珉言的手上。
看到贺珉言一饮而尽,路辰行一下就急了:
“少将!医生说休养期间不能饮酒!”
“小酌怡情。”贺珉言放下酒杯,他听到路辰行闷闷沉下气,看样子并不认可自己的说法。
“在这里待着有些闷,陪我出去走走吧。”
贺珉言这么说,路辰行只能答应,挽住贺珉言向坎贝尔伯爵道了别。
说是出去走走,但这两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经过今晚这么一顿折腾,路辰行都有点倦了,走了一圈便提议回车里坐坐。
晚会开场时还是傍晚,此刻天幕已完全暗了,原本在车上乐此不疲刷着小视频的司机一见人过来,打了招呼然后识趣地下了车。
习惯使然,路辰行没有点开车内照明,他摸黑翻出了底座的药箱准备找解酒药。
“昨天你父亲来过电话问起你的近况,我听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应该是这几天降温着凉了,上午林繁已经带药和补品去看望过了。”
路辰行停顿了一下:“谢谢少将,我这两天也回去看看他。”
“应该的,之前你父亲有带过我们半个学期的基础知识课,他讲课很细致,陈泽这么坐不住的人都一节不落地听下去了,后来听说老师被调走了还挺失落的。”
第一次听说父亲跟贺珉言还曾有过这样的联系,路辰行略为惊讶。
“如果不是为了收拾路家这一堆烂摊子,他应该会继续教书吧。”路辰行的声音轻如呓语,但在这相对密闭的环境里,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贺珉言指尖微微一动,他坐在阴影之中,声音缓又沉:
“那你呢?如果不是为了收拾父亲接下的这堆烂摊子,你会答应跟贺家的联姻么?”
路辰行薄唇轻启,却迟迟没有出声。
在贺珉言那黯淡没有焦点的视线里,他有点不知所措。
要告诉他实话?可会和不会这两个答案,一时之间就像被蒙上一层纱般,他自己也看不清,只能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那少将呢?明明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路家?路家并不能给你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吧,明明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路辰行轻轻笑了两声。
紧接着车内就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贺珉言突然伸出手,路辰行看了看少将又看了看摊开的手掌,然后把解酒药放了上去。
“……”
贺珉言剑眉挑起,直接把药丢到了一边,“把手给我。”
路辰行老实照做,左手搭在贺珉言的掌心。
贺珉言捏了捏他的指节,一一报出了路辰行的指围,中指和拇指环成一圈,正好掐住路辰行的腕骨。
“知道你的长相还不容易?比起视觉和听觉,人的触觉要灵敏多,要试试吗?”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贺珉言的这张脸都完美得无可挑剔,鼻翼几乎从眉心隆起,挺直地往下走,眉骨高耸眼窝深,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比拍卖会上任何名贵的宝石还要动人,在光影交织的衬托下,令人望之心怯又挪不开眼。
当那个“好”字从唇缝里溜出来,路辰行才发现自己和贺珉言之间的空隙不知不觉中缩到了最小,两人距离之近,连呼吸都会碰在一起。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贺珉言的手修长而宽厚,几乎能罩住路辰行的大半张脸,温热的指腹自上往下一点一点慢慢划过,眉梢、眼角、鼻尖、脸颊边细小的绒毛…好像每一寸地方,他都不想错过。
路辰行轻轻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他能闻见的只是贺珉言唇边淡淡的苦艾酒味,而他并不知道,更加浓烈的苦艾味都快要溢出车外。
“你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今天这么做,是因为周然兴他们羞辱了路家吗?”事情的原委,贺珉言已经听林繁说得差不多了。
他感觉到路辰行纤密的睫毛在掌心轻轻扫了扫。
“是,”路辰行凝视着他,停顿数秒。
“但也不全是。”
贺珉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疑似得逞的笑意,他没有再问什么,拇指指腹划到路辰行的唇边戛然停住。
就在这一刻,路辰行像是嗅到某种潜伏的危机,他猛地抬手一挡,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少将。”
再一看,自己刚刚被贺珉言圈住的手腕已经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路辰行短促喘着气,贺珉言也收回手,顺势拉开了距离,道了一句失礼。
回程的车上,两人又是各坐一端,一言不发。
路辰行一直看着窗外,紧抿着唇角。
车子进了隧道,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贺珉言睁开了眼,眸如暗星。
是他的错觉么?
在路辰行抬手的瞬间,那几不可察的一瞬间。
似乎有一抹令人不快的铁锈味暗暗掠过。
来晚了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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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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