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师如父

祁君朔早就受够了江晏深处处压自己一头的日子了。从前在门派中是这般,外出游历时仍是。

原本这一趟出来的时候他还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有一番作为,在抓捕妖女这一项亦或是机缘巧合诛杀妖兽,战绩可以略略压过江晏深去,好教同门高看自己一分。

待回到上清门后,也能如江晏深一般,提前接手一些事务,不再只是个稍有些名号的弟子而已。

可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机会令他施展自己的本领,实力不敌便罢了,毕竟江晏深比自己年长。

但如今连心性都要被他压一头,还是个不知道是不是作恶多端的邪修说出来的,这简直耻辱至极!

祁君朔终于忍不下去,拂袖而去。

离开的时候,他刚巧撞上帮忙去加固阵法的陆明英等人,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连招呼都不想打。

陆明英见状深叹一声:“他还在生气么?”

沈清辞道:“是啊。而且我还把他又激怒了一番,他更恼怒了。”

陆明英张了张嘴,又合上。仿佛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复多次,就在沈清辞忍不住主动问他的时候,他总算道:“谢姑娘,你以前是不是认识君朔啊?”

沈清辞:“何出此言呢?”

陆明英挠了下脸颊:“就是……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沈清辞微笑:“我不喜欢的人太多了。”

陆明英:“啊……?”

同样刚回来的还有庞子牧与几个天心门的弟子,一见到他们,那些已经喝到飘飘然的修士们不顾礼节抓住了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与他们攀谈了起来。

看上去是不耻下问,实际上句句都是讥讽。

这时候众人才忽然想起庞子牧是天心门门主的徒弟,弟子们也才想起来这位是自己的师兄。

前者各种挑不出错处的刁难询问,后者则是躲在了庞子牧身后,一致地推他去应付那些人。

“庞公子,你跟简门主相处时间最长,肯定也最懂他的心思。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来请教。你说那沈无寄明明是简门主的义弟,二人关系甚笃,当日为何不帮他陈情呐?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还有还有,虞青在沈无寄死前说简门主的坏话,说什么……简门主私底下吩咐他,教他别留沈无寄的性命。你说这会不会是虞青在撒谎呢?”

“庞公子,你既然是简门主的徒弟,想来他不会瞒你。当年之事他应当有跟你提过吧?不知他当时是如何说的?是否能让我们这些人也听听门主的高见啊?”

庞子牧面色惨白。他抿着唇,身躯僵硬道:“我并不……”

他还未说完,身侧的一位少年就嚷嚷了起来,正是之前在他身边一直为其说话的许知泽。

“你们问他有什么用?这么好奇,怎么不去天心门问门主啊?不就是看他好欺负么,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喜欢为别人喊冤抱屈?去去去!都别在这拦着,好狗不拦路不知道吗!”

众人见许知泽年纪尚轻,腰间的佩剑更不是什么有名的灵剑,想来不是什么不得了人物。加之这趟来岑溪的门派弟子皆是年轻一辈,名士之流都被派去了别处,所以他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被一届小辈这般骂到脸上来,他们脸上纷纷有些挂不住,方才又喝了不少酒,交谈之间已然不把这些门派放在眼里,觉得他们迟早有一天都会覆灭,恼怒间不由自主地拔出佩剑,竟然要在这厅上动起手来。

气氛正焦灼之时,远处忽然有一道声音飘了过来:“诸位,你们还真是会挑时候闹事啊。”

众人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沈清辞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不咸不淡道:“纪绯君被抓,妖女可能就藏在附近,你们这时候闹起来正合她意。若真教她趁乱将人救走,你们恐怕就不止是丢人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宛若一盆冷水陡然间泼了下来,方才还面红耳赤欲拔剑的人一个激灵,想到他们只不过抓到了一个纪绯君而已,最大的威胁还没露面呢。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经此一遭,许多人的想法发生了改变:若是能将妖女留一留,让她去与门派狗咬狗,肯定也很有趣。

紧接着,沈清辞又道:“当然了,就算不来救人,见到你们如今这番模样,她说不定会想顺便杀点人来祭剑。说不定就有什么邪门功法可以通过杀人来恢复灵力呢。”

她面不改色:“毕竟那是沈清辞。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听罢,剩下的那部分人也默默地将剑收回鞘中。

会客厅内唯一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

沈清辞迎上江晏深的视线,很是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说自己的坏话,有什么问题?

有人见状出来打了几句圆场,不痛不痒地跟庞子牧道了歉,这件事情便轻飘飘地被揭过了。

他们回到各自的座位继续喝酒,转移了话题聊别的,气氛又缓和了不少。

沈清辞看着那几名少年,心生怜爱,主动邀请他们来这边坐。

许知泽本是不想过来的,但庞子牧心中感激她方才帮忙说话,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与祁君朔一般,自从搜魂结束之后,这两名少年的神色都不大好。只是前者愤慨,后者则是茫然郁结。

庞子牧是认得江晏深等人的,不过素日没什么交情,他也没什么心情寒暄,呆坐了片刻,见气氛愈发沉寂,便要起身告辞。

“庞公子且慢。”

庞子牧望向她,从她诚恳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不由得再次坐下,屏息道:“谢姑娘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是的。不过我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有些事情与我有关,所以才想要问个清楚。”

她道:“作为简明川的徒弟,他真的,从未向你提起当年的旧事吗?”

庞子牧听她这般问,心头再次泛起了难言的酸楚。他不是傻子,纵然有心帮其开脱,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是的。”

似乎是怕沈清辞不信,他补充道:“我从不撒谎。”

“我知道。”沈清辞看上去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安抚般的朝他笑了笑:“庞公子是有名的正人君子,我自然信你。”

“不过正因如此,我才要劝你一句,趁早离开天心门吧。”

许知泽早在沈清辞出口询问的时候就坐不住了,要不是庞子牧一直在桌案下按住他的膝盖,怕是早就跳起来问她究竟是何居心。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教唆他叛出师门?”

陆明英连忙上前来拦:“许公子,别冲动,谢姑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

他说着,朝沈清辞投去求助的目光,盼望她能解释一番,不要把场面弄的太难看,毕竟已经气走一个祁君朔了。

沈清辞面不改色:“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待在天心门而已。”

许知泽:“他适不适合用得着你来说?你又是哪路神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上清门的弟子,只是他们在路上救的一个低阶修士而已,在这里充什么能人!”

“阿泽!”庞子牧深吸一口气:“别说了!”

他拽着许知泽起身,拱手朝沈清辞施了一礼:“阿泽是维护我才会出言无状,还望姑娘别见怪。至于姑娘所说,在下心领了。然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恕我不能接受。”

沈清辞朝他颔首,道:“我知道了。”

许知泽只觉得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过分,连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拉拉扯扯地把人给拽走了,离开前不忘扭头狠狠剜了她一眼,看样子对她很是不满。

沈清辞道:“脾气还蛮大的。”

骆蘅嘴角抽了抽:“……你都让人家脱离门派了,人家能不生气吗?”

沈清辞认真道:“他的确也不适合待在天心门啊,早点离开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骆蘅也不大想跟她说话了。

-

会客厅内是待不下去了,许知泽干脆将人给拉了出去。

为了庆贺抓到纪绯君这位有名的邪修,虞千洵甚至唤家仆去外面买来了烟火炮竹,热热闹闹地在山庄各处放了起来。

本来还有弟子拦了拦,但虞千洵却毫不在意,说什么壮壮士气,还能挑衅一下躲在暗处的妖女,若是能逼得她狗急跳墙来救人就更好了。他们一听,便都同意了。

灵仙门最好风雅之事,浮玉山上水秀山明,瑶琳山庄布局雅致大方。清辉明照,树下舞剑,美酒好友相伴,人生乐事,不外如是。

而他们这儿却是愁云惨淡,垂头丧气。

许知泽自觉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庞子牧,在旁憋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庞子牧骤然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扭头看他。

许知泽攥着拳:“当年之事,谁能说得清?不都在猜测这件事情的主谋是裴门主么。虞青私下勾结上清门,就是为了让门主无法成为督首。换句话说,门主是被他们给蒙骗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不得不舍下沈前辈,也是情有可原啊。”

庞子牧以手撑额:“……这话旁人或许能信,我却不能。”

许知泽:“为什么不能?我说的合情合理!”

“师父是一门之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蒙骗。”庞子牧道:“况且那是师父的义弟,就算当时宴上群情沸腾,他也有办法先将人保下来,事后再查明真相。”

许知泽挠了挠脸:“若你已经有了判断,又为何这么苦闷?”

庞子牧苦笑:“阿泽,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不懂这事情还要怎样复杂。总归只有两个结果,要么门主知情要么他不知情,但无论哪种,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呀。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许知泽毫不在意道:“而且就算门主真的有意舍下沈前辈的性命,那妖女不是也报仇了么?”

庞子牧微愣:“什么?”

许知泽扳着手指头给他数:“沈清辞是因为灭了虞青满门,且态度极其嚣张,所以才引起众怒的对吧?我们现在知道了,她当时是为了复仇。在我看来,一百多人和十几个人,她的确亏了。”

“此事先按下不提,反正在她眼里,虞青这边的仇应该已经报完了。然后就是她死之前那回了,瑶台水榭遭围剿的那一次,她拼了命突出重围冲着门主而来,还将他打成重伤,不也是在报仇么?”

“我虽对沈清辞这个魔头不是很了解,单就从虞青这件事情上来看,她是个连报仇都讲规矩的人。在她的幻术里你不是看见了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啊。”

“既然她没有杀了门主,那就证明她觉得到了这个程度就已经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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