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指挥大厅内，人造的“神迹”光辉已经散去，空气中残留着信徒们狂热祈祷的余温，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权力达成交易的冰冷。

人群在查尔斯志得意满的宣告和律教士的引导下逐渐散去。

马克对我微微颔首，示意可以离开。

我带上兜帽转身，准备跟随马克等人走出这片压抑空间时，查尔却精准地叫住了我：

“露明纳，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晶体身躯隐藏在兜帽斗篷之下，在大厅的冷光照耀下泄漏出一丝流转的虹彩。

我平静地看向高处的查尔斯，马克也停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站在我身侧。

查尔斯优雅地走下阶梯，脸上挂着完美、悲悯与威严并存的笑容。

“光之灵降临灯塔，实乃我等无上荣耀。然而，灯塔自有其运行的律法，光影之主亦教导我们，秩序乃生存之本。”他走到露明纳面前，距离不远不近，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控制欲。

“作为灯塔的一员，即使身份尊崇如您，也需要灯塔的三**则，其中一点就是遵循贡献点制度。只有为灯塔做出贡献，才能换取生存所需。”

查尔斯语调温和，却字字如规则镣铐，“当然，考虑到您初临，身份特殊，光影会可以为您提供前期的基本生活补助，助您安顿。”

他顿了顿，目光在露明纳晶莹的面容上扫过，带着探究：“身份录入光影会名册，住所……自然应设在光影会圣所之内，由律教士日夜侍奉，方显尊崇与安全。不如移步光影会圣堂，我们详谈？”

这邀请看似恭敬，实则暗藏玄机。一旦进入光影会的核心区域，意味着更严密的监控和更直接的掌控。

光影会圣堂？那不是无异于一座华丽的囚笼，一举一动皆在查尔斯的眼皮之下。

“查尔斯会首，”我故意带着非人的疏离感说道：“此前在地面拯救猎荒者以及刚才展示光影之主的神迹，都让我消耗了较以往更多的能量。此刻需静息恢复，不宜详谈。”

理由合情合理，查尔斯也无法强求一个“刚刚降下神迹”的“圣物”立刻工作。他眼中精光一闪，笑容不变：“理解。既然如此，光影会已为您准备了圣堂内的静修室，环境清幽，便于您恢复，也方便光影会随时聆听神谕。”

“不。”我心中暗暗流汗，不过，面上依旧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光影之主的意志是融入现世，感受众生的悲欢。我若是居于圣所，远离众生，又该如何体察民心，传达神谕？”

这是我在们车上就定下的底线——坚决不能被圈禁在光影会的势力范围内。

查尔斯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光影会的律教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却见他语气重新变得“虔诚”：“露明纳，您对灯塔子民的这份‘仁心’，令人动容。只是，您这……圣洁之躯，光芒璀璨，与普通民众差异显著，恐怕会令人生畏，反而产生距离。”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微微抬起一只晶体手臂，指尖在冷光下剔透无瑕：“光影之主赐我这样的身体，本为光之象征。然而，为能贴近众生，抚慰人心，以往我都会稍作修饰，敛去部分光华，使其更接近……凡俗之美。”

在查尔斯和马克略带困惑的目光中，我清了清嗓子，改说人话：“简单来说，就是我需要一种从植物上提取的白色粉末，是一种能附着于我的晶体表面，形成类似人类皮肤的粉末。”我还是无法习惯自己现在这种毫无掩盖的状态。

查尔斯略一沉吟，觉得这个要求无伤大雅，甚至有助于弱化她的异类感，便于控制。“当然可以，我会吩咐物资部为您准备足量的特级白粉，务必让您满意。”

“多谢会首大人。”我向他致谢。

就在这时，马克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会首大人，既然露明纳的力量源于对众生的守护之心，闭门静修反失本意。猎荒者驻地临近居住区，人员流动大，环境也相对开阔，既便于露明纳接触了解灯塔，也便于我们提供必要的安全防护。住所安排，猎荒者可以负责。”

马克的目光直视查尔斯，略带安抚性的退让一步：“至于身份登记与贡献点事务，光影会比我们更熟悉流程，自然由光影会安排最为妥当。猎荒者全力配合。”

露明纳的人身自由必须要由猎荒者掌握，绝对不能放权交给光影会。

查尔斯的目光在马克和露明纳之间逡巡片刻。他需要露明纳这个“神迹”的光环，此刻不宜撕破脸。

最终，他缓缓颔首，恢复了那副神棍式的优雅：“马克队长思虑周全。既然是为了‘光之灵’传达神谕，光影会自当全力支持。住所便由猎荒者安排，身份登记与初期补助，光影会自会妥善处理。”

“愿光影之主的光辉，能通过露明纳，真正照耀到灯塔的每一个角落。”他话中暗含的警告不言而喻。

“此外，”查尔斯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明日早晨，光影会将在圣堂举行晨祷，恭迎‘光之灵’首次降临圣堂。届时，我会派遣最虔诚的律教士前往您的居所恭请。这关乎灯塔万众的信仰凝聚，还望露明纳务必莅临。”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我会准时出席。”

查尔斯满意地笑了，“愿光影之主的光辉与您同在，露明纳。”他优雅地行了一个光影会礼，转身离去，制服袍角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

离开压抑的中央指挥大厅，穿过厚重的大门，我立刻感受到几道焦灼的目光。墨城、冉冰、飞雪、艾丽卡、杰夫，甚至连平时最沉稳的飞雪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围拢在门外。

“队长！露明纳！你们没事吧？”墨城第一个冲上来，压低声音问，眼神在露明纳和马克脸上来回扫视，“城主大人和查尔斯那老狐狸没为难你们吧？”

“没事。”马克言简意赅，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一些，“露明纳之后会住在我们的地盘。查尔斯负责身份等其他事物。”

“太好了！”冉冰松了口气，露出温暖的笑容，看向露明纳，“只要能住在咱们这儿，你就不会被拘束，可以随意发挥探索了。”她的眼神真诚而友善。

艾丽卡抱着手臂，假装严肃地点点头：“人身自由最重要。”

飞雪覆面似有光闪过，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担忧也消散了。

杰夫则嘟囔了一句：“总算出来了，那地方忒憋屈了。”

“猎荒小队才回到灯塔，还有不少收尾工作需要处理，物资清点、装备维护、伤亡报告……”马克对我说，又看向冉冰，“你带着露明纳在灯塔各个区域到处转转吧，熟悉下环境。”

“没问题，队长。”冉冰欣然应允。

“那我晚上来找你吃饭！”墨城立刻接话，对我眨了眨眼，“带你尝尝灯塔‘特色’，虽然肯定比不上会首大人的顶层大餐，但绝对管饱！”他拍了拍胸脯。

马克转身带着杰夫、飞雪等人快步离开，走向猎荒者驻地方向。墨城对露明纳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只剩下露明纳和冉冰。

“走吧，露明纳，”冉冰的声音温和，“我带你看看灯塔。”

接下来的时间，我在冉冰的陪伴下，走过阳光高照至暮色初现。冉冰的声音轻柔，为我介绍着末世人们最后家园冰冷的现实：

“这里是中央升降平台，连接各层……”

“那边是上民居住区，条件好些……尘民区在下面，更拥挤……”

“那是律教所，光影会的地盘，尽量少靠近……”

“灯塔顶层是农业种植区，我们的食物来源……”

“医疗部在那边，嘉丽博士……嗯，是个很特别的人……”

“那边是训练场，猎荒者平时在那里操练……”

我安静地听着，樱粉色眼眸充满了新奇，如同摄像仪一般，记录着这座空中堡垒的每一个细节：

压抑的色调像被灰雾笼罩、划分清晰等级的区域，行色匆匆、面容疲惫麻木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一个在生存高压下扭曲、挣扎、等级森严的蜂巢，与她诞生那片纯净却孤寂的宝石之海截然不同。

……

当橙红的夕阳笼罩灯塔，冉冰带着露明纳来到了猎荒者专用的食堂。立刻吸引了无数或敬畏、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墨城隔老远就挥着手，在长桌旁给她们占了位置。猎荒者小队的成员们看到露明纳，气氛稍微有些微妙的拘谨。

“来来来，露明纳，坐这儿！”墨城热情地招呼，“尝尝我们灯塔的‘美味’！”他推过来一个餐盘，里面盛着旧世界人类看不明白的食物。

我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坐下，平静地开口：“谢谢，但我的构成无需进食。”

众人一愣。

我看着面前餐盘里浓稠的糊糊和一块压缩块，歪歪头对墨城说：“我的能量，源自本源哦，晒晒阳光就行。”说着指了指自己晶体身躯内流转的微光。

“啊？不用吃东西？”墨城瞪大了眼睛，随即又了然，“也对，毕竟是宝石嘛！那太可惜了，这糊糊今天味道还行……”

艾丽卡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虽然理论上，你不需要通过吃东西补充能量。但……你能感受到‘味道’吗？”

目光落在艾丽卡刚刚推到她面前、冒着袅袅热气的玻璃杯上，里面的乳白色液体散发着温润的香气。

“尝尝，很好喝的！”

我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这个……是什么？”我惊喜地锁定了手中的牛奶。

“热牛奶啊！”墨城咧嘴笑了，“在现在可是宝贝！灯塔上一共也就养了几头奶牛，产量少得很，只能用贡献点购买！怎么样？好喝吧？”

看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嗯。”我非常认同他们对牛奶的评价。

我再次端起猛喝一口，然后放下玻璃杯咂咂嘴，奶渍在上唇留下一圈水痕。然后无比认真地宣布：“牛奶确实很好喝！”

食堂里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墨城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你要是喜欢，以后你的牛奶我都包了！”

猎荒者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位神秘的“光之灵”，看起来也并非全然不食人间烟火。

晚餐在一种轻松和探索的氛围中结束。墨城和艾丽卡喋喋不休地讲着地面任务的趣事，又时不时自夸一下。飞雪偶尔插几句技术分析，杰夫则时不时拆穿他们吹的牛。

这名为“牛奶”的饮品，成了我对这个人类世界第一个具象化的、美好的认知。

……

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慢悠悠出现在云层之后。

我和冉冰一起来到了猎荒者居住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单元。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从窗户往外望出去能看到部分灯火闪烁的居住区轮廓。

“这里就是露明纳新的住所了～”冉冰微笑着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或者隔壁的墨城也行，他吵是吵了点，但很热心。最后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晨会。”

“谢谢冉冰，晚安。”我微微点头，并送冉冰离开。轻轻关上房门，走到窗边，看向下方如同星点般散布的灯火。

灯塔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这座钢铁堡垒的心跳。

我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窗玻璃。指尖和玻璃相碰发出轻响，没有白粉涂抹的摩根石晶体，在微弱的灯光下流转着虹彩。

从坠入这片陌生的废土，到遭遇噬极兽，结识猎荒者，再到以“光之灵”的身份登上这座的灯塔……一幕幕景象在我脑中飞速掠过。

马克的强硬保护、墨城的热情不羁、冉冰的温柔善意、猎荒小队成员的包容支持、查尔斯的精明算计、信徒的狂热眼神……还有那杯意外俘获了她的热牛奶。

这些真实的情感波动，像一颗石子投入意识深潭，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我还机会在这个世界找到回到宝石之国的可能性吗？

摊开另一只手，一小袋“特级白粉”静静地躺在掌心。查尔斯说这种细腻的白色粉末，运用了灯塔目前最顶尖的提取技术，是光影会为了我紧急赶制出来的。

他那副说辞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安理得的提出了需要更多白粉的要求。毕竟这是可是“光之灵”为了亲近群众的伪装。

我在心中默默流泪：感觉没有白粉就像不穿衣服走在大街上一样。

我收回目光，走到床边躺下，缓缓闭上眼眸，意识缓缓进入低功耗的状态，是属于宝石人的睡眠。粉色的晶体在小小的房间内，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粒星火，安静地燃烧着，等待着破晓时刻的到来。

半睡半醒见模糊想到：明天晨会开始前，先请冉冰帮我涂一下白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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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