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维多利亚(8)

费米第一次心脏跳漏了一拍是在偷偷流进长老的城堡,看到长老的那一刻。

荆棘缠绕的床上,昏暗的卧室中,女人宁静的平躺着。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胸前有个蝴蝶结,身形修长,一双白皙的手安静的放在胸前。

那是费米最早的记忆。

她没有死,如果她死了,她应该像奥利弗神父一样面孔发黑,而她面色红润。

但她的状态,也很难称之为活着。

她在呼吸,费米却从没有看她有苏醒的迹象。

如果她死了,她也会像奥利弗神父一样被埋葬吗?

费米站在亨伯特身后,平静的看着奥利弗神父入葬。

那时的费米还是一个小孩子,对万物懵懂,不知生命之渺茫也不知生命之沉重。

人们总说,出生是开始,死亡是结束。

但于幼小的费米而言,这场葬礼才是真正的开始。

亨伯特,柯西海贼团的成员都换上了黑色的衣服,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棺材里,早已停止呼吸的身体。

费米抬起头,只能看见亨伯特的下颚。

亨伯特的脸隐在一层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应当是不开心的,但也应该没有难过,那更像是一种,面对命运,无可奈何的表情。

神父入土的那一日,下起了小雨,费米站在灰色的天空下,站在荒凉的墓地上。

脚下土壤黏湿,失了根的杂草东倒西歪。

“埋吧。”阿什利看了奥利弗神父最后一眼,将棺材合上,说。

他的声音像从天空落下渗入肌肤的雨一样,冷冷的。

男人的棺材被艾斯拉和加里慢慢放进坟坑里。

坑里积了些水,一只青蛙跳了进去。

费米抬头,眺望天空,以及远方森林之外的世界。

淅沥的雨打湿了脸孔、衣服,睫毛上也沾上了雨珠。

一铲土落下,几个小土块落在青蛙身上,青蛙连忙闪躲想跳出来,却被不断落下的土掩埋。

灰青的天空,不断飘零的雨,无声呜咽。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长短不一的杂草点缀着黑色的土地。

这片年代久远的墓园里,四处可见破败的墓碑和密集的藤蔓,墓碑上古老的文字在数年风雨侵蚀下渐渐模糊。

忽然间草丛一动,费米看到一个小小的灰影闪过。

也许是松鼠,这片森林里总是有很多松鼠。

费米往草丛走去,没有人注意他。

草丛小径松软的泥土上有小动物的爪子印,连续着,通往丛林深处。

费米顺着脚印走,直到气温骤然转凉,才恍然发现天色已暗。

而地上的爪印早已消失无踪。

费米恍然惊醒,不知自己在何方。

空气中带着雨后特有的凌冽,月已上头顶。

林中下起了雾,费米辨不清方向,寒冷又疲倦,于是停在一处山洞里,坐在湿润冰冷的石头上,抱紧双腿,眼神直直的盯着洒下的月光。

全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只剩下费米一个人的呼吸。

“醒醒。”

费米惊了下,猛地睁开眼,险些从石头上掉下来,来人出手扶住他的身子。

男人的胳膊粗壮有力。

“谢谢。”

费米抬头看他。

男人一头银发,像是月光给他染色。

身材高大,五官硬朗。

“你迷路了吗?”他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

费米发现男人的带着和柯西岛不太一样的腔调,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

费米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是无风的天空的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俯身到他跟前,开口,问。

男人身上有野兽,皮革,森林和露水的味道。

“费米。”他回答。

亨伯特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他在一个过期的科学杂志上,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费米?”他重复他的名字。

他是外面的人,费米想到亨伯特教导的自我介绍,于是又补充,“费米·柯西。”他问男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说:“威廉……威廉·阿萨辛。”

男人向重重叠叠的森林伸出手,那森林慌忙让开路,在林中开辟一条小径。

“看到那条路了么?沿着它,你就可以回去。”费米惊讶的看着森林乖巧听话,为男人变换。

男人语气中带着些犹豫:“或者……你也可以和我走。”

亨伯特说,会有人口贩子,抓柯西岛的小孩,训练成兵器。

费米心里一紧,“不,不了,亨伯特还在等我。”他几步退开,顺着森林刚刚开辟的路,慌慌张张。

而男人却并没有跟上来,待他回头,森林合上,他跑过的路,也消失不见。

费米走出森林,看到了在墓园出口的亨伯特,亨伯特与阿什利不知谈论着什么,脸上有些无奈。

若是平时,费米一定会躲这个海贼船长远远的,可那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飞速跑向亨伯特,乖巧的躲在他身边,偷偷地望着阿什利。

藤曼肆意生长,经历雨水洗礼的墓园清冷无比。

幽暗的壁灯燃尽岁月。

亨伯特看着气喘吁吁的费米,摸了摸他的头,“你跑到哪里去了?”

见到白发蓝眼的男人的时候,费米没来由的想起小时候走时在森林的事,那时他还在柯西岛。

真的发生过那件事吗?他真的走失过吗?他对柯西岛那么熟悉,会迷失在那片森林里吗?

西瑞尔笑着像他介绍:“费米,这是爸爸。”

费米肚子一阵痛,“爸……爸爸。”

西瑞尔介绍他:“爸爸,这是弟弟,费米。”

而对面的男人似乎也并不习惯这种场合,嗯了一声,也在寻找父子十年未见的亲密感。

如果这种尴尬的父子相认的戏码还可以让人忍受,那这个坐在男人身旁的女人,他自幼见过的,喜欢过的,柯西岛的长老,此时此刻,向他们兄弟两个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你们的新妈妈。”的时候,费米终于胃痛到开始流冷汗。

他的人生并不是从遇到西瑞尔的那一刻变成这个鬼样子,而是注定如此吗?

西瑞尔的接受能力远比他想象中的好得多。

威廉曾担心西瑞尔无法接受费米。

所幸,现在看来,兄弟两个关系很亲密。

西瑞尔从小就是个独来独往的孩子,威廉从未见到西瑞尔有过朋友。

对相差十岁,从小未生活在一起的弟弟,西瑞尔很快和费米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

直到很多年后,威廉都没能知道西瑞尔对费米的霸凌,那时两兄弟已经形成了一种即便厌恶,却互惠的关系。

不论多少年,费米都不会对父亲说出口:“大哥就是个控制狂,如果不是我对他有用,他早就把我杀了。”

而此时此刻,西瑞尔依然对维多利亚展现出了有好的态度,多年不见的家族晚餐中,他以为他会抗拒,但他没有惊讶,他开心的向维多利亚打招呼:“妈妈。”

费米也随后,对幼时迷恋的睡美人打招呼:“妈妈。”

父亲的神色比当初他将维多利亚带回家时还要难看。

巴斯特睁大了眼睛,莫非是时光倒流了?二十多年前,威廉带回了野蛮女人,肚子里怀着西瑞尔,而今天,他又带回了和那个野蛮女人有一模一样脸孔的女人,肚子里也怀着一个孩子。

比预想中的顺利。

维多利亚暗自松了口气。

威廉的两个孩子都乖巧的叫她妈妈。

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亲妈妈,但我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准备好的台词都没有用上。

威廉的大儿子十分礼貌,也十分美貌,维多利亚甚至都有些忍不住问威廉:“为什么你的儿子和我长得这么像?”但又不想让威廉想起自己的妻子,但又着实难以按耐住想要分享的心,打电话给亨伯特:

“我见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男人。”维多利亚说。

亨伯特甚至懒得捧哏:“又是你那个亲亲小威廉?”

“不,”维多利亚否认,“当然威廉很帅,但是用美形容他并不合适,他的帅,是男人的那种粗糙的帅!”

亨伯特不想听。

维多利亚:“亨伯特,你说过,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如果这个前提成立的话,那他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男人,因为他的五官和我一模一样!”

亨伯特警觉:“你见到了西瑞尔?”

“嗯。”维多利亚幸福的冒泡泡:“威廉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了。”

亨伯特:“什么???!!!”

那天清晨,睡意朦胧间,电话响。

维多利亚伸手抓起电话,“喂……”电话那头的男人愣了一下:“诶?”但又马上明白了什么,带着恍然大悟的语气:“哦,麻烦让我爸爸接个电话。”维多利亚没睡醒,把电话递给睡在一旁的威廉:“你的电话。”躲回被窝睡觉去了。

威廉接过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个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西,西瑞尔?”

那边传来许久未见,但依然熟悉的声音:“哦,爸爸,你到塞洛了吧?我和费米还有爷爷也在,要来一起吃饭吗?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见面了。”

威廉转头,看着也已清醒,睁着大大绿眼睛的维多利亚。

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行动。

他要怎么向西瑞尔说这件事?

威廉琢磨着开口,“嗯,我到了,在哪里?嗯,好……”

西瑞尔作为他的继承人,多年来,忙碌于生意,扩张阿萨辛的版图。

他的财富不断增值,远超于他。

可他想着维多利亚湿漉漉的,小动物似的眼睛,威廉还是开口:“西瑞尔,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

西瑞尔是父亲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比他更好的继承人。

而他许久未见,他也看不穿的儿子,不论面对什么信息,都波澜不惊:“是和爸爸在一起的人吗?好啊,爸爸,我们在德奥大厦高塔餐厅等你。”

威廉有两个儿子,于是维多利亚抚上肚子,期望这是个女儿。

维多利亚给阿什利打电话,询问产假相关事宜。“阿什利,你能给我的孩子当教父,为她施洗吗?”

对方沉默了会儿,“抱歉,维多利亚,唯有这个,我无法做到。”

维多利亚有些难过。

而奇妙的是,这种难过,似曾相识。

她道歉:“是我没能完成任务。”

“没关系的,维多利亚。”那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维多利亚,这是最后一次。我需要你,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放心,我不会让你冒险的,我只是,要让你问他一个问题。”

暮色四合,海滨四周的棕榈树亮起。

粉紫的晚霞荡在湖里。

海风吹起他银色的头发。

维多利亚侧脸,看着男人硬朗的五官线条。

“威廉……”她喊他的名字,他侧脸,看着他,坚韧的目光中,带着些柔情,“怎么了?”

维多利亚哽咽,眼前蒙上一层雾,她摇了摇头,搂住他粗壮的胳膊,身体靠向他,“没什么,我只是,太爱你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无法问出那句话。

威廉,为什么,你的妻子,会离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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