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PE—LAN集团顶层会议室,巨大的环形桌旁坐满了神色肃穆的董事。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暖意烘托得更加浓重的倦怠。
我刚从靳家老宅那间除了四面白墙空无一物的禁闭室里出来不到二十四小时。身体深处还残留着那种被强行剥离世界、感官剥夺后的虚浮感,以及一种冰冷的僵硬。董事会成员正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汇报着月度总利润,那些庞大的数字在阳光下跳跃,钻进耳朵,却难以在疲惫的大脑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背脊挺得笔直,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光滑的边缘摩挲,面上是一片沉静如水的淡漠。任谁也看不出,在这层完美的职业面具下,我的灵魂几乎要在这片暖洋洋的倦意中脱离躯壳,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彻底沉睡。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但我必须撑住。
终于,在精神煎熬了整整四十分钟后,冗长的汇报结束了。我几乎是立刻宣布散会,没有给任何人提问或寒暄的机会,第一个起身,步履平稳却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冰冷的金属壁面映出我略显苍白和倦怠的脸。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嘈杂仿佛被彻底隔绝。我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驱散禁闭室残留的窒息感。然后,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却几乎没有任何日常聊天记录的对话框,指尖微顿,发了三个字出去:
“地址发我。”
几乎是立刻,屏幕亮起:
“知道了。”
一个定位信息紧随其后——晏斐酒店,7楼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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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斐酒店七楼,高空餐厅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打翻的星河。
我已经换下了一身职业套装,穿着一身剪裁更显柔和的深蓝色女士西装,脸上架着一副淡银色的半框眼镜,镜片在餐厅优雅的灯光下,反射出细碎而冷静的光芒,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与某些更深沉的情绪。
而坐在我对面的白黎,那个让我在禁闭室的冰冷与黑暗中,唯一能用来温暖思绪、支撑意志的人,正穿着一身简洁却不失高雅的白色礼服。她微微颔首,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膝上,带着一种世家小姐固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拘谨与疏离。这种拘谨并非怯懦,而是一种被严格规训过的界限感。
“楚小姐今天特意相约,是有什么指教吗?”她抬起眼,唇边漾开一抹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浅笑,声音清柔,如同微风拂过琴弦。
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压下心头因她的出现而翻涌的悸动,脸上露出一个同样得体、属于这个阶层交往应有的礼貌微笑:“指教不敢当。只是上次晚宴与白小姐交谈甚欢,一直惦记着。今日难得有空,冒昧相邀,希望能与白小姐更熟络一些。”语气平稳,措辞谨慎,符合游戏规则。
白黎微微偏头,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礼貌:“楚总言重了。能得楚总青睐,是我的荣幸。”她的话语客气而周全,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保持着完美的分寸感,却像一层无形的薄纱,隔开了真正的靠近。
“白小姐过谦了。白家的风骨与教养,在圈内是有口皆碑的。”我顺着她的话,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纤细手腕上那只品相极佳的羊脂玉镯,那温润的光泽仿佛也沾染了她周身那种难以接近的气息,“尤其是白小姐本人,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楚总谬赞了。”她微微低头,唇边的笑意似乎真切了一分,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我们之间的对话,如同预设好轨道的行星,围绕着一些安全的话题运行——近期某个备受瞩目的艺术展、一场即将举行的慈善拍卖、甚至不经意间提及的马术……这些都是她们这个圈子常见的、不会出错的谈资。我小心地掌控着节奏,引导着话题,既不触及核心,也不让气氛冷场。白黎的回应始终得体,仪态完美,偶尔在提及某本喜爱的书籍时,眼神会微微发亮,但很快又会恢复那种标准的、仿佛量角器测量过的淑女姿态。
这份看似和谐、实则隔靴搔痒的交流,被白黎手边无声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她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一瞬,随即带着无可挑剔的歉意向我示意:“失陪一下,楚总。”
她起身走向餐厅安静的角落接听。回来后,脸上那丝被完美控制的无奈,如同水纹般轻轻漾开,但迅速被她收敛。“楚总,实在抱歉,家中来电,有些琐事需要我回去一趟。感谢您今日的盛情。”
“无妨,家事要紧。”我立刻站起身,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夜色已深,我送你。”
去往地下停车场的专属通道,灯光昏黄,环境私密。我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身旁的白黎,她步履从容,侧脸线条在暧昧的光线下完美得如同古典油画,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与疏离。一股强烈的、想要打破这层隔膜的冲动涌上心头,我的手指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向着她自然垂落的手靠近,渴望触碰那一点点真实的温度,确认她的存在。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她微凉手背的瞬间,理智如同冰水泼面。我猛地将手抽回,仿佛被无形的壁垒灼伤。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失态,我假意抬手推了推眼镜,顺势将手收回身侧,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仿佛刚才那逾矩的、危险的冲动从未发生过。只有我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失控地狂跳。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调。白黎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目光投向窗外流转的、模糊的光带,神态依旧是那种受过严格教养的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侧影透出一种易碎感。以至于车子平稳地停在她家那戒备森严、门庭深阔的宅邸前时,她似乎仍深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我的轻唤毫无反应。
“白小姐,到了。”我不得不稍稍提高音量,见她睫羽微颤,恍然回神,才确认她已从遥远的思绪中抽离。
她转回头,对我露出一个完美的、模式化的告别微笑:“有劳楚总相送,再见。”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再见。”我看着她推门下车,仪态万方地走向那扇气派又象征着古老规矩与束缚的厚重铁门,门口的护卫如同沉默的雕像,恭敬地为她开门。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那扇铁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危险的冲动带来的灼热感,心底那份压抑已久的、混合着渴望、保护欲与某种决绝的计划,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清晰起来。
黑暗中,我紧握着方向盘,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那深宅大院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铁门和厚重的墙壁,看到那个被囚禁其中的白色身影。
白黎,等我。
下一次,我不会再只是“偶遇”,也不会只满足于“朋友”的身份。一个必须更加周密、更加耐心,也更具侵略性的计划雏形,在心底彻底凝固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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