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演戏。
塔夫对自己说。
因为是戏剧演出,拉斐尔的眼神才会经过有意夸张,充满浓烈的情感。
她并不是自卑羞怯的萝拉。她现在应该说点什么。可她却无法控制地看着拉斐尔。她看到他眼神移向自己双唇,下意识地抿了抿嘴。而他重新望向她的眼睛时,她又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视线却落在他的唇上。
多么奇怪。明明那张嘴里吐出的话不是刻薄,就是惹人讨厌,但是不说话时,看上去却这么……
她是不是看得太久了?
塔夫像是突然惊醒般,不安地垂下眼睛,又立刻再次看向拉斐尔,发现他仍盯着她。
他在想什么?她刚才的想法被他发现了吗?他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她宁愿他嘲弄这段念白,或者说几句挖苦的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看到他喉结滚动,几乎和他同一时间清了清嗓子,又与他同一时间开口。
“可以借你的笔用一下吗?”
“这处的亲吻没有必要。”
她与拉斐尔对视片刻,再次同时开口。
“为什么?”
“可以。”
拉斐尔已经站起身,替她拿来羽毛笔和墨水瓶。塔夫接过笔,又发现他牢牢握着墨水瓶,只好就着他的手蘸上墨水。
“谢谢。”她想要露出微笑,却连自己都觉得僵硬,“虽然我刚才问了为什么,不过我其实也有相同的想法。”
她解释起来。既然吉姆亲吻萝拉后立刻感到唐突和失了规矩,再加上拉斐尔扮演的吉姆之前又格外冷静,那么此时,克制感情要比直接释放激情更为自然,情绪上来说则是同样强烈。
拉斐尔重新坐回沙发,也说出自己的原因——不过要简单得多:
他不愿意,也不会,在舞台上亲吻任何人。
塔夫轻轻按了按抽动的眉尾。
这算什么意思,这就是他刚才盯着自己半天得出的结论?他不愿意亲她?她还不乐意亲他呢!
不过最后,她把讥讽咽了回去:“我们暂时先按原剧本继续。”
剧本从这里开始,萝拉几乎一言不发,只安静听吉姆解释。整个人从温和的困惑,变得僵硬,再到挣扎。
原演员版本中,吉姆害怕伤害脆弱的萝拉,找借口一般告诉她他为什么无法娶她。而拉斐尔的表现却毫无同情心,明明是相同的话语,听上去却仿佛一把手术刀,直接切开了萝拉对爱情的期待。
塔夫边听边修改台词或记录想法,时不时伸长手臂去蘸墨水。拉斐尔第二次为她稍稍停顿时,塔夫意识到了:“谢谢。不如我自己拿着?”
拉斐尔却走到她身后,墨水瓶换到右手,靠在扶手上方便她直接蘸墨。这从沙发站起身的动作倒是恰好和剧本相符,塔夫莫名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剧本故事继续。
随着吉姆的剖白,萝拉内心风暴减弱,露出微弱烛光,直到最后熄灭。然而,她不得不努力微笑,因为她那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登场,如果她表现得太过难过,会令母亲担心。
在萝拉母亲过分热情的撮合下,吉姆的话变得越来越直白,并终于离开,留下母女二人。
……
塔夫停下笔,对自己做出的改动思路十分满意,并肯定菲拉也会赞同。她又看一遍,忍不住举起剧本:“拉斐尔,你先来念念看改过的这几句!”
“蓝色不是玫瑰的颜色,但这名字却极为适合你。”拉斐尔声音直接在她耳旁响起,
“从这句开始?”
塔夫惊得向一旁躲了下,却靠上拉斐尔手臂。
原来他仍在她身后,右手也仍握着墨水瓶扶在沙发上。
刚才他整个人俯身靠过来,微微倚在椅背,越过她左肩去读她手中剧本。这姿势本就有些亲昵,像是他从她身后环抱住她。而她的闪躲,倒像是主动倒在他臂弯。
塔夫下意识抬头望向拉斐尔时,他也正侧过脸,垂下眼看她。塔夫知道拉斐尔在看自己,视线却再次粘在他唇上。
这似乎不是她第一次和拉斐尔距离这么近,却是她第一次在这种距离下仔细观察他的嘴唇。
轮廓分明,唇峰上翘,看上去居然是柔软的。
塔夫心跳突然加快,面颊也开始发烫。这令她异常懊恼,强迫自己看向拉斐尔的眼睛,瞥见他眉毛轻轻皱起,嗓音格外低沉:“别动。”但塔夫已经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看到他手中那瓶墨水被她撞出几滴,染在他手指和虎口上。
“小心!”塔夫一下坐直,发丝擦过拉斐尔颈侧,又立刻蜷身从他怀抱中挣了出来。
不,她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而已。
拉斐尔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神色不算愉快。
“我带了手帕。”看上去没有滴在沙发上,塔夫又仔细看向拉斐尔手周围,心里稍微松一口气,“这里有水可以沾湿吗?”
她转身去找冰桶,拉斐尔已经几步走到她身前。塔夫心里重新紧张起来,接着一讪:她的自我意识真是太强烈了,拉斐尔的目标显然是那张桌子。
“没必要。”拉斐尔放下墨水瓶和剧本,“我会直接洗掉。”
“不好意思。”塔夫立刻又问,“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我也可以去外面,这没什么。”
“奇怪的问题。”拉斐尔挑了下眉。
“因为我不是俱乐部的成员。”塔夫立刻回道。这应该很好理解吧,这里想要营造的不正是外人勿进、哪怕进来也必须有人陪伴监督的排外特殊之感吗。
但因为刚才的莽撞,她不好意思把这种略带讽意的话说出口。而拉斐尔已经推开三扇门中的一扇。塔夫瞠目发现那之后居然是一个浴室,还很豪华的样子。
冲水声传来。尽管知道拉斐尔只是洗手,她还是偏头看向房间里的其他地方。
这样一个宽敞的房间,却没有任何装饰,比如运动社团常见的奖杯或者旗帜之类。唯一明亮点的颜色,只有一台柜式唱片机伸出一个黄铜色的喇叭,以及浴室门旁那一架子金红交错、叠挂得整整齐齐的毛巾。
这么多毛巾?被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塔夫一条条数了起来。
数到第二次眼花,水声终于停止。塔夫目视拉斐尔取下一条挂着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难怪花了挺长时间,看来他还顺便洗脸清醒了一下。
放下毛巾时,拉斐尔脸颊明显染着一层淡红,也不知道是刚才擦得太狠,还是其他原因。
塔夫心里偷偷笑了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他不同场合下的古怪脸红:“可以洗得掉吗?”
“嗯。”拉斐尔把毛巾丢到一侧的编织筐里,重新看向她。
他眼里似乎仍沾着一层水汽,又因为微微泛红的脸,似乎连视线都变得湿润起来。塔夫下意识偏过头,避开同他直视,重新盯向毛巾架:“这个会客室挺特别的。”
“这里是……”拉斐尔顿了下,更正道,“这里用作,更衣室。”
“?!”塔夫一惊。拉斐尔已经补充说:“以及偶尔的休息。使用的人只有我。”
房间布局一下变得合理起来。不过空间上来说,比她和影心两个人的宿舍还要大——虽然塔夫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
拉斐尔重新走到桌旁,手指虚点在桌面,却始终没有拿起属于他的剧本。塔夫瞧见他微微打湿的额发,想起他刚才的洗脸“清醒”,隔着桌子问:“今天就到这里?”
他无意继续练习,但看上去还并不准备结束。塔夫正有些奇怪时,听他问:“你想要做女主角吗?”
“什么?”不等拉斐尔回答那句熟悉的话,塔夫已经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想的话,我当然有办法。”拉斐尔声音像在循循诱导,“既然我们之间存在契约,你可以更充分地利用它,做更多你想做的事。”
“为什么你认为我想要做女主角?”
塔夫不喜欢这样想别人,但是对于拉斐尔,她总是不惮以阴谋恶意来揣测他。
他是想勾出她的**吗?争抢成为主角,和团员发生龃龉。当事情变得糟糕时,再居高临下地评价她: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她其实很享受权力,或者享受别人的注意力?
“这是你改编的剧本,你对故事和角色最为了解,而且显然也喜欢扮演她们。拉斐尔低笑一声,“同时,你的台词很好。这让我很惊讶,你没有给自己任何戏份。”
被赞美的开心以及隐隐的惭愧混在一起,塔夫笑了笑,像是要弥补什么地真诚起来:“因为我是个非常糟糕的演员。”
“过分的谦虚。”拉斐尔轻哼,“其实是一种骄傲。”
“这并不是谦虚,更不是自傲。”虽然拉斐尔在含沙射影,塔夫却又笑起来,
“是真的。我坐着念台词的时候很不错,但四肢僵硬,肢体不协调,五音也不太全。这出剧的女性角色,不是有唱歌——萝拉母亲,就是有跳舞——萝拉本人。
“我唱歌时声音打颤,而跳起舞来,用菲拉的话来说,哪怕是跳最简单的舞步,也活像是一个断了几条提线的、被新手操作的木偶。”
“我很难想象那个画面。”拉斐尔声音里也带上明显笑意。
“那我还真是太幸运了!”塔夫笑道,“这种丢脸的事还是不要被别人想象得到才好。”
眼见拉斐尔微笑着放下留声机唱针头,又在响起的舞曲中绕过桌子朝自己走来,塔夫立刻向后退了半步,笑着摆手:“不,不不不不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不用了。”
“我主导华尔兹的水平和你引导台词的能力相差不远。”拉斐尔毫不谦虚。
“你这让我很难接话。”塔夫瞥他一眼,“我可才刚说自己的台词很不错。”
“既然如此,不如试试看。”拉斐尔邀请道。
“我一定会踩到你的!”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拉斐尔嘴角上扬。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吗?”塔夫惊喜地看着拉斐尔,“你已经记住了一些?不错嘛!”
拉斐尔眼睛也弯了起来:“应当有人来帮你建立信心,让你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不是羞怯,进而逃避和——脸红……”
“好了好了,够了。我是有自知之明,不是没信心,更没有羞怯逃避!”
而且这可是亲吻的台词。他之前对她念的时候,还搞得气氛有些奇怪!塔夫笑着叹一口气,心底也有些跃跃欲试,便终于让步。
她忍着笑摆出一副准备牺牲般的庄重表情,伸出双臂:
“来吧。不过我必须要提前警告你:你很可能会后悔的。”
.
拉斐尔自己没有意识到的逻辑:如果塔夫演女主角的话,吻戏也不是不可以。
塔夫的理解:拉斐尔你少瞧不起人了!
——
引用:
还是《玻璃动物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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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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