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的提议很简单,由自己和拉斐尔一起送萝拉回去。
这一次,她没有错过拉斐尔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还有高高翘起的唇角。
塔夫忍不住给拉斐尔使了个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意思的眼神。
于是拉斐尔表示赞同时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平静,似乎这再自然不过。
里萨则反对。
她是从全员路径最短这一角度考虑,这样一来,塔夫和拉斐尔走的路都明显变长了,还是她的提议更合理。可惜,她话才开口,就被菲拉打断:“好主意!那就这样定了!”
萝拉明显松一口气,跟着连连点头。
“周六下午见!”菲拉把有的时候温柔有眼力、有的时候却偏偏一根筋不开窍的里萨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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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三人在时,萝拉看上去重新紧张起来。
但她刚才的话并没有夸张,她住的宿舍楼离活动中心不过七、八分钟。
一路无言又匆匆向二人道谢加道别后,她下一秒便转身就跑,仿佛塔夫和拉斐尔正是传闻中的跟踪狂。
萝拉背影很快不见,塔夫终于问:“萝拉似乎很怕你?”
拉斐尔瞥她一眼,微笑回道:“一定是误会了。”
听上去很是意有所指,不像是说萝拉误会了他,倒更像是暗指她之前对他的误会,塔夫眯了眯眼睛:“这可能会影响演出。”
“别.担.心。”拉斐尔笑意更明显,“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塔夫也不好继续搬出契约来压拉斐尔,毕竟,她已经愈发觉得这对拉斐尔是个“不平等”条约。
——只要交易有利,就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她居然还记得拉斐尔那时的话。
塔夫心里动摇。既然她当初拒绝了拉斐尔,为什么现在却能心安理得。
这个契约是怎么定下的?大概因为她那时被拉斐尔激怒了,只觉得自己是在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没有多想其他。
可拉斐尔又怎么会不知道?
塔夫望向拉斐尔:“这次谢谢你。”
拉斐尔回视她,轻轻挑了下眉毛但没有说话,像是明显知道她还有下文。塔夫觉得受到鼓励,直接道出自己刚才对契约的疑惑,最后问:
“这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我们需要为你做什么吗?”
“哈!不公平?”拉斐尔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哈!”
塔夫生出一股奇怪的愤怒,也许更像是沮丧。大概因为她期望拉斐尔的反应会是感动,至少表面上感激剧团的体贴。
“这公平是由谁来决定的?”拉斐尔听上去是随口一问。塔夫心里一凛,然而不等她想出一个回答,拉斐尔声音已经放低,口吻既像是嘲弄又像是认真,
“别担心。这是我的契约,我当然会得到我想要的。”
“那是什么?”塔夫问。
拉斐尔没有回答:“事实上,我能够得到的似乎比预想中更多。”
他指的一定是找不幸、看乐子!哪怕他不是主动的幕后推手。塔夫重新忿忿起来。肯定是,他甚至还把阿斯代伦拉过来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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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活动中心,塔夫要拉斐尔稍等,在灯火明亮处,想把《不幸》抽出来还给他。
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顺势塞了第二卷。
塔夫只觉得那灰皮书十分烫手:“……”
拉斐尔仍是一脸理应如此:“有伏笔,你会需要的。”
塔夫立刻放弃,收好两本书,因为她深知自己没办法很快说服对方,而她并不想一路上同拉斐尔为这点事斗嘴。
接连两次在拉斐尔那里“受挫”,塔夫升起更多斗志。当拉斐尔问起她对第一卷的看法时,她一吐为快,口齿的清晰伶俐程度一下上了两个台阶:
荒诞的情节,痛苦的幽默,嘲弄却又带着一股子无可奈何,逃不开的环境与个体的冲突和不协调。
最后,她话锋一转:“虽然很有意思,但这种故事,给小孩子看也太过灰暗了。”
甚至会扭曲性格!她眼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也难怪其他人——她、影心、还有威尔——听都没有听说过。
“谁会在小时候想这么多。”拉斐尔笑着望向她,“倒不如说,荒诞是幻想,而痛苦、嘲弄和冲突,都是勇气与反抗。”
这是在说她过度解读吗?塔夫立刻道:“你之前举例的感悟,可也不见得有什么童趣。”
拉斐尔唔一声:“那是当时回忆起来的想法,属于那个时刻。”
塔夫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你看书或者回想起来的时候,代入的难道不是孤儿,而真的是他们的坏亲戚?”
拉斐尔轻蔑道:“怎么可能?他可是留着丑陋的山羊胡子,发际线后移到几乎秃顶。”
塔夫诧异之至,大骇:“???”居然是这个原因?而不是因为他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反派角色吗?!
“噗。”
瞧见拉斐尔因为成功捉弄自己,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塔夫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说话总是半真半假,或者说,他的真话也不能全信。不过她还是能分辨出哪些是玩笑话,比如,她没有用十四磅字写一整页读后感。
她又问:“既然如此,你代入的也是孤儿啰?”那能有代入感吗?
“为什么需要代入?我可以在一旁观察所有角色。”
塔夫张了张嘴,又重新合上。她看书时立刻对孤儿感同身受,但拉斐尔不一样。她忽然又有些理解——他始终是旁观者和观众。尽管心里转过各种想法,她最后只是点点头:“好吧。”
拉斐尔却继续打趣起来:“也许当时是代入了的,毕竟我的确有头衔和财产继承。”
塔夫忍不住白他一眼:“呵呵。原来是这样吗。我代入的原因倒是和你不太一样呢。”
她正准备再讽刺拉斐尔几句,却想起他昨晚提到“也许”存在的兄弟姐妹,说不定也有打他财产主意的亲戚。这让她竟一下说不好拉斐尔到底有几分玩笑,心里更是忽然为他难过起来。
拉斐尔像是想起同样的事,慢慢收回笑容。过了片刻,他带着某种温柔的小心翼翼,轻声问:“你代入……主角,是因为你的提夫林姐姐?她是被收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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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愕然望向拉斐尔。
他刚才所想的,却是她昨晚的话?
塔夫五味陈杂。她当然知道拉斐尔很敏锐,她没有掩饰而且这联想也并不困难,但她还是有些意外他仍惦记着自己的事,并会用这种体贴的语气问出来。
她抿抿唇:“这会是个有点长的故事,也不是很有意思。”
除了影心,塔夫没有主动和别人提起过自己被收养的背景。哪怕对影心,她也只是略微说过一些。
她并不以此为耻,或者怕别人因此瞧不起她。但她的确有所担心——她怕别人会因此怜悯她。
她一向觉得自己很幸运,贾希拉和卡菈克都是再好不过的人,既是亲人也是朋友。可她无法控制别人的反应。哪怕她再怎么说自己感到幸福,也免不了激起别人的怜悯,而且更加感动于她的“坚强”。
就如同她当初得知影心的经历时,哪怕影心是笑着说的,她还是替她感到难过,甚至要影心反过来安慰自己。也许这是种双重标准——她知道那情感再自然不过,她自己也会有类似反应,但她还是不喜欢面对:因为一个她无法改变的过去,而成为被可怜的对象。
那好像在提醒她说,她永远也走不出过去的影响,即使她明明已经走了出来。
拉斐尔眼神还是那样专注深邃,和昨天一样的用心倾听的表情。塔夫却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能微笑着轻松道:
“而且,卡菈克不一定希望别人知道,所以我还是不说为好。”
借口太过生硬粗糙,但拉斐尔只是理解地笑笑:“无妨。”
塔夫却感到自己被看穿了,又觉得拉斐尔那笑容莫名有些熟悉,很快想起米佐拉也这样对她笑着说过“没关系”。
贵族连反应表情都是一样的吗?塔夫心情更加复杂,也许她不喜欢被怜悯,还是因为怜悯是某种自上而下的俯视?如同贵族高高在上的施舍?
但她几次因为拉斐尔偶尔提起的事,为他感到难过——刚才也是如此——而她对他可并没有任何优越感。
不过虽然她认为自己并不是如此,像拉斐尔那样骄傲的人,如果知道“她”居然在同情“他”,恐怕会怒不可遏。事实上,她刚才只不过提出,也许剧团可以为他做点什么,来弥补对他的“不公平”,拉斐尔的反应便是直截了当的拒绝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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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越想越矛盾,反而更想弄清楚了。
明斯克或者小布一定会有直白但不无道理的话,类似“情感很复杂,不会泾渭分明”。
卡菈克会听完她的讲述后说:“唔,嗯。好吧,我刚才其实在某某处就开始走神了,你想再说一遍吗?”不过,很多时候她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她一时想象不出来母亲会说什么,但她突然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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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见塔夫默默不语,心里不免懊恼。
她刚说完与自己“代入的原因不同”后,情绪就有些低落下来。他希望她快活起来,但同样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感到苦恼。
他很快就有了一个推测——卡菈克,或许塔夫自己,是被收养的。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不过那毕竟只是推测。他需要先知道原因才能理解塔夫的情绪,也许安慰,也许想办法让她从中走出来。
他似乎询问得太过直白,她很惊讶,他居然直接这样问出口。
她一定在想这些事,但她并不想告诉“他”。
为什么。拉斐尔几乎感到一种被拒绝的恼怒。
不,她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也很可靠。
她信任他,只是还不足够,他需要做出得体的反应。
微笑,然后表示理解。
有更多亲密和信任后,她便会告诉他。
……
她会吗?
……
忽然,塔夫停下脚步,猛地将他拽到一旁,低声说:“嘘!那人看上去很可疑!”
拉斐尔却先看看塔夫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指,又望向她机敏警惕的侧脸,心里一瞬平静下来,甚至忍不住微笑。
在她曾嘲讽的“贵族身份的外壳”之下,他一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耐心。
她当然会的。
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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