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魔鬼与画家—下

街角小巷的露天咖啡馆里,一群游手好闲者在窃窃私语。

“喂,你听说了吗?‘上帝画师’的丑闻……”

“丹尼尔·夏普?”说话者尖锐地笑出声,兴奋地抢话:“我听说他疯了似的对人家贵妇人上下其手,还跟狗一样爬到人家脚边认主。”

“哈哈哈……还有还有,我听在场的人告诉我的,听说他的眼罩落下来了。”适时地收声,满足地将周围人眼里的惊讶包揽于心。

另一人急切道:“他不是一直戴着那个破布条?说是恶魔弄瞎了他的左眼,所以底下到底长啥样?”

那人慢悠悠地说:“在场的人告诉我的,保真——血淋淋的一片!但是啊,但是,”他不禁激动道,“那是他自己弄的!”

“啊?自己弄的?”

“没错!也是邪门,那条麻布他一开始死活都解不开,整个人疯颠颠地就拿剪刀去剪,听别人说他手抖得剪半天也剪不断,还跪在地上跟鬼上身了似的痉挛,最后他干脆就拿剪子往左眼胡乱扎,这指不定哪下就杵到了呗。”

听者目瞪口呆,完全沉浸在想象的血腥里了。

“哎呀,你看我,一激动给忘了!”那人一拍大腿,懊恼地说:

“我听说啊,他之所以摘下布条,是想让那贵妇人——也就是他嘴里的‘母亲’,亲眼看看他的模样。”

“那他之后……”

“跑了,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或许被抓进精神病院了吧,谁知道呢。”

夏普没进精神病院,但他也已经和一个逃亡的精神病人没什么两样了。自从麻布被他暴力拆除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变了样。现在,他确确实实如堕猩红地狱。人造建筑是撒旦筑造监视他的堡垒,每一扇窗子后都有眼球窥伺。街上的人都像是被从里往外翻了皮似的却仍行走着,最基本的水和食物也都呈现器官模样。球、柱、方、锥是画家眼中构成世界的基本形体,而如今夏普眼中世界的基本形体却是:眼球、肠子、神经、血液和骸骨。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只有黑暗始终如一。夏普又退回到一开始的地下室内,连灯也不必开了。饿了就吮食自己的手指,渴了就割破自己的身体。他尝试过,再捂上左眼也没用了,用烟熏瞎,真正只剩一半视野也没用了。他试图舍弃被污染的视觉,只会让幕后黑手得寸进尺地剥夺其他感官。成千上万的小虫子隐匿黑暗中,从早到晚地鸣叫;闻到焦糊味而惊醒,却发现只是幻嗅;分明吃的是自身血肉,却尝出了奶油的芳香;不经意向头顶探去,竟摸到自己长了一对角。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夏普·怀特不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富二代画家吗?

他于是逃进画里。可连那些画也都拒绝他,说什么“夏普,吃了我吧”“夏普,你是什么东西?”“哦!魔鬼,天啊,是魔鬼!”他进入一幅画就被撵出来一次,直到他跳进最后一幅画,猩红地狱里打黑伞的魔鬼无声地对他微笑。在这里,世界终于安静了,绝对无声的安静。因此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多么有力!他还逃什么呢,这可是他的作品,他就是这里的创世神!

再次见到男孩,夏普倍感亲切。他们现在是一样的了,他们的世界互通了。在此方世界里,他们互为同类,自然而然地也是家人,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拥抱彼此呢?

他张开双臂,向男孩走去,男孩却把伞护在身前,说:“你和我比还差远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怯懦和放荡都无法做到极致的无能废物罢了。”

夏普愤怒地捡起一根股骨,向男孩挥去,可男孩闪身绕过他,跑到画外了。夏普跟着追出去,发现黑暗中浮着一扇通往血肉世界的门。原来是男孩打开了门,跑到外面去了。夏普被阳光刺得尖叫,乱挥一气也打不散门里的光景。门前跑过男孩的身影,夏普咆哮着追了出去,恍惚间,手里的股骨变成了一把匕首。

他爬着、跑着、跳着,踩着红脚印一步一步来到贩卖眼球的摊位前。男孩就在被扒了皮的怪物中央。夏普拨开层层怪物,拽过男孩的领子将匕首刺入。

周围的怪物为人类男孩的殒命而尖叫落泪。

夏普跪坐在地,手里攥着男孩的头发,仰天大笑道:“我……现在够格了吗?成为你的家人……”

《西城晚报》头条:“上帝画师”丹尼尔·夏普疑似离奇惨死家中

相关报道如下:

丹尼尔·夏普,曾风靡一时的“上帝画师”,于1x97年x月23日17时06分被发现疑似死于其租住的地下室内,警方初步判定为他杀。其邻居在当天16时39分拨打消防电话,称“隔壁地下室不断冒出黑色浓烟”……疑似丹尼尔·夏普的一只眼球与衣物在现场被发现,尸体的其余部分皆无踪迹……现场发现大量被烧毁画布,但有一副疑似描绘地狱景象的画却完好无损,警方怀疑凶手在行凶并点燃现场后,通过非常规手段实现此操作。相关消防人员和警队人员在接受调查中。……邻居称在火灾发生前,曾听到夏普居住的地下室内传来本人的尖叫和怒吼,他们出于关心上门查看,开门的却只有一位戴着怪异高礼帽的男孩。奇怪的是,在开门的那一刻,所有叫声都消失了……

以上是关于本次案件的全部报道,感谢您对《西城晚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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