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夜晚。
冬天到了,春天也便不远了。昨天下了大雪,今天虽然更加寒冷,但天气却晴朗许多。
无双想,嘲风要回来了吧!
她推开门,便看见一个人站在月下的长街上,双手背负而立,抬头望着月光。无双暗叹,心中却觉得踌躇,他果然回来了。
她轻声道:“嘲风,你很准时。”
嘲风笑笑,淡淡地道:“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人世。今天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无双勉强一笑:“答案是什么?”
嘲风微笑道:“答案其实很简单,我即非是人,也非是妖,更非是神,我不过是一件东西罢了。”
“东西……”无双轻声重复了一句。
“你们总是觉得生命殊无可恋,活得越长便越觉得厌倦,我却与你们不同。我总是觉得活不够,无论活多长的时间,都想再活下去。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因为你们是有生命的,而我的生命不过是个假象。我根本就不该有生命,所以我便特别珍惜这虚假的生命。可是,你们有生命的人们,为何一点也不珍惜呢?”
无双叹道:“你说得何尝不对,也许我们是太不珍惜生命了。但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就算是放弃生命,也不能放弃的东西,我想你现在一定会明白。”
嘲风淡然一笑:“不错,有些东西确实比生命还重要。”
无双抬起头,月光明亮地照着大地,“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够活着与他在一起,我却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知道这样算是勇敢还是怯懦,但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即对不起死去的人,也对不起还活着的人。或者所谓之无奈,只是人的借口,那么就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用这个借口再做一件事情吧!”
嘲风怔怔地看着无双,“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骗我,但我却选择相信你。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取走我的生命,可是我却愿意将我的生命交给你。我希望我一次没有选错。”
无双注视着嘲风,一字一字道:“我向你保证,你没有选错。”
嘲风落寞地一笑:“虚假的就是虚假的,也许我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不过说到底,我也不应该再留恋这个尘世,回去看守宝鼎才该是我的命运。我的兄弟们都不象我这样喜欢冒险,只有我一人拥有这个人类般的虚假身体。现在我却有点后悔,如果我也象他们一样,并不曾体会到生命的好,此时也不会如此不舍。”
他自怀中拿出几样物件,“这是狻猊、囚牛、负屭,还有我刚刚从焦家得到的椒图。再加上我自己,有五龙在这里。我知道你身上有四龙,集合九龙,就可以重铸九龙鼎。可是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心存灭世想法的人,你要用鼎做什么?是护世,还是灭世?”
无双微笑道:“你仍然不相信我。你是否明白,无论护世或者是灭世都是一种慈悲。”
嘲风沉吟不语,过了半晌他方才释然一笑,“一件东西总是不及有情众生那般有智慧。我既然已经选择相信你,又何必再顾虑许多?”
他环顾四方,千里江山,美丽得让人心痛。为什么我不能有生命?我知道我不会有来生,但我的心底仍然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如果可能,请上天给我一次生命,一次真真正正的生命,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蝼蚁。让我体验生老病死的喜悦与悲哀,让我为了快乐或者忧伤而动容。这就是我唯一的请求。
无双在心里暗叹,这在别人是微不足道的愿望,但在于嘲风却是绝不可能实现的奢求。
她伸出手,手心之中有卍字光芒闪耀。嘲风被这光一照,身形便越缩越小,最终变成一条小小的石龙。
九龙皆在无双的手中,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便是重铸九龙鼎。希望鼎重铸成后,可以结束北方列强纷争的局面。
她便向着耶溪行去,她想到一个上佳的地方重铸九龙鼎,便是耶溪的剑庐。她知道破邪曾在那里铸出宝剑,铸剑炉仍然留在当地,而且耶溪之中的黑水也可以助她铸鼎。
她也不急,一路走走停停,心中想着破邪总是会来找她。他只缺少摩合罗上所带的摩呼罗迦族辉光和她身上所带的真龙之水的那迦族辉光便可以集齐八部众的辉光,到了这个地步,他是绝不会放弃的。
她也不知当初梵天创造天地之时,用了怎样可怕的力量,但既然这力量可以创造天地三界,就一定也可以毁灭天地三界。
她一路行去,不久见到前方一座大山。山呈倒扣的钟形,风雨之夕远近居民都能隐隐听见钟鸣。
她心里一动,到了钟山,当年啖鬼镇制岑昏的地方。他再次出现,并不曾见他携带玉玺,玉玺是否在他的身上,或者还被埋在山下?
她又想到紫羽便是死在这里,忍不住嘘唏良久。
天色已晚,她便在附近的城邑中投宿。刚刚进了城,忽见一个人从旁边飞了过来,她略一后退,那人“呯”地一声落在地上,嘴里“唉哟唉哟”地呻吟不断。
那人似是一个猎户,而扔他出来的则是路边的一间赌坊。
只见两个精壮男子站在赌坊门前大声叫骂:“许三你前前后后已经欠了我家主人二十两银子,主人说如果你再不还,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许三哼哼唧唧地坐起身,脸上皆是不服之色:“你以为我还不起吗?不过是区区二十两。”
一名男子冷笑道:“区区二十两?我看把你卖了也不值二十两。”
另一个则露出□□:“不过你家的娘子却是很值钱的,主人说过,如果你再还不上赌债,就把你家娘子抓来偿还。”
许三怒道:“赌钱的是我,关我娘子什么事?”
前一名男子笑道:“谁叫你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你这债已经欠了个把月了,主人说到了明天你再不还债,就把你家娘子卖到春风楼。主人虽然看不上你家娘子,但一定有别的男人喜欢。”
许三大怒:“你休得再出言污辱,不过是区区二十两,你以为我真地没钱吗?我许家有宝物,拿出来吓死你们。”
两名男子哈哈大笑:“你许家要是有宝物,我们两人就是大富翁了。快滚,快滚,明天午时以前交不出钱,我们就去拿人。”
许三“啍”了一声,忿忿而去。
这只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情,无双也不在意,在街对面的客栈住了下来。此地离健康颇近,她也不想引人注意,买了一件粗布衣裙换上,以青布包头,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
到了夜里,她刚想入睡,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似是日间那个许三大声呼叫:“为何不让我进去?”
日间的两个男子的声音则道:“白天还没说清楚吗?不还债,你就不许再进去。”
许三怒道:“我就是来还债。”
一个男子冷笑道:“你有钱吗?有钱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说完这句话,外面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是许三真地拿出了钱,两名男子都一子下哑口无言。
无双本不欲多管闲事,对于许三是否能够拿得出银子也全不在意。
只听许三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我现在能进去了吧?”
一名男子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象是块玉。”
这句话一入无双之耳,她立刻走出客栈。
只见赌坊前站了几个闲人正在看热闹,许三手中拿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玉玺,玺上放出五色之光。光线很是柔和,并不强烈,却将附近几个人的脸都印上了光芒。
许三更加得意:“没见过吧?”
那两名男子不由地点头:“这么大一块玉,很值钱吧?”
许三笑道:“那是当然,值很多银子。”他自己也并不知这东西是否值钱,只觉得如此希罕的东西,一定是个宝物。
他便昂头向赌坊中走去,一名男子拦住他道:“许三,你等一下,我要先进去回禀陈官人。”
许三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快去快去。”
那名男子进去后,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员外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许三见了那中年人,神情间又谦恭了许多,行了一个礼道:“陈官人,我是来还债的。”
陈官人一见到许三手中的玉玺,不由一惊,但他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知道越是想得到的东西便越不能显出急切。他故做漫不经心地道:“许三,你哪弄来的一块彩色石头?”
许三急道:“这怎么是彩色石头,分明是一块玉石。”
陈官人冷笑道:“不过是普通的彩色石头,虽然样子好看,可不是玉石。”
许三被陈官人一唬,自己也疑惑起来,看着手中的玉玺道:“应该值一些钱吧!”
陈官人笑道:“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我慈悲为怀,倒是愿意折些银子给你。”
许三又喜了起来,问道:“可以折多少?”
陈官人装模作样的算了算道:“顶多折三十两,扣除你欠的债,给你十两银子。”
许三呆了呆,“才给我十两吗?”
陈官人冷笑道:“这样我还吃亏了,折不折随你。”
许三见陈官人作势要走,连忙叫道:“我折我折。”
陈官人眼底现出一丝喜色,但脸上神情却反而略显沮丧,喃喃自语道:“这年头,好人不易做啊!”
许三忙接着话锋道:“城里谁不知道您是大善人。”
陈官人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许三,你这石头是哪里来的?不会是偷的吧?若是偷的,我可不要。”
许三忙道:“怎么会是偷的?我许三人虽然穷,却不是偷鸡摸狗之徒。这东西是在山里捡到的,有一天山崩了,死了许多小动物。我进山去捡小动物的尸体,偶然发现了这块石头。大概是山底下压着的石头,崩了出来。”
陈官人点头道:“不是偷的就好,我陈家可是清白人家。”
许三唯唯诺诺道:“是,是,小人怎么敢拿偷的东西给您陈官人呢!”
那陈官人便命人支了银子给这许三,自己则将玉玺接了过来。
无双见他进了赌坊,心里暗想,玉玺居然落在这里,想必是岑昏一直无法真正地掌握玉玺,索性便弃而不用。
她见看热闹的闲人都散去了,便悄然跃入赌坊后院。
只见后院尽头有一处正房,点着一盏灯,想必便是那陈官人的居所。
她来到窗外,刺破窗纸向里张望,见那陈官人手中拿着玉玺,喜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自处。
无双不由暗笑,心道,这个赌坊老板倒是有些见识。
忽见一个中年夫人走进房中,道:“老爷,这么晚了,该安寝了。赌坊的生意有那些下人打理就是了。”
那陈官人拉住夫人道:“夫人你看。”
夫人并不知玉玺的珍贵,却也看出是件好东西,“这么大一块玉石,一定很值钱吧!”
陈官人面有得色:“三十两买的。”
夫人道:“三十两就能买到?”
陈官人道:“是那个欠了赌债的许三从山上捡的,他不知道轻重,我说是彩色石头,他便信了。”
夫人道:“老爷,这些年做赌坊生意,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也害了人。我总是心惊肉跳,唯恐阴德有损。以后老爷还是少做骗人的勾当,给子孙后代积些福分吧!”
陈官人道:“夫人说得何况不是,但这个东西可不是寻常之物。这是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时所造的玉玺,上面还有李斯的题刻。有了这样东西,咱们家就有福。只要能保住它,以后咱们家说不定能出皇帝。”
夫人笑道:“老爷真是异想天开,我只望平平安安地过这一辈子,皇帝高高在上,是咱们平头百姓能做的吗?”
陈官人道:“夫人不要不信,你看现在天下群雄纷争,有许多皇帝也不过出身草莽,他们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无双心里一动,这陈官人虽然是个赌坊老板,却颇有抱负。
夫人笑道:“做得做得,只是这话可不能往外面说,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不满门抄斩?”
陈官人道:“你我知道便好。想我读书半生,本想投仕官场,却苦于没有门路。那些世家子弟真地有学识吗?只因为出身世家,便可以平步青云,这岂非是大大地不公?”
夫人点头敷衍道:“是的是的,极端不公。夜深了,老爷快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那陈官人将玉玺小心地收藏在书架的暗格之内,随着夫人走出书房。
他虽已极端小心,却不知外面有人正在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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