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第十四节

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了,婚礼所需的一切用品皆已准备妥当。

无双身着大红的嫁衣坐在烛下,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穿上嫁衣,以往的婚事,没有一次成功,但她知道这将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次。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贴上花黄,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曾认真地梳妆。花黄贴好后,她便慢慢地描着眉眼,在略显苍白的嘴唇上涂上胭脂。烛影之下,镜中的女子恍若天仙。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镜子,女子到底是爱美的,虽然她早已经领悟得通彻,这世间的一切美与丑,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吗?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却扇上,大红的扇面别出心裁地绣了一对摩合罗娃娃,她拿起却扇仔细赏玩,绣工精巧,想必是出自南朝工匠的手艺。

她想,刘勃勃似乎越来越了解她,居然会在扇面上绣上摩合罗。

镜边放着十对摩合罗,是自她七岁便收集起来的,也是十年以来,她最喜欢的玩物。

她将每一对摩合罗拿起看了看,然后逐一抛入窗外的水池中。

一切都结束了。

烛光轻轻摇动了一下,无双立刻警觉,她回头,见到破邪。她便笑了,她早猜到他会在她的婚礼之前来找她。

“你终于来了。”

破邪冷笑,“你知道我一定会在你的婚前赶来?”

无双点头,“你不会让我嫁给刘勃勃。”

破邪双眉微扬:“你嫁给谁,又与我何干?”

无双淡然一笑:“因为我的身体里有凌日的灵魂,而你的身体里却有岑昏的灵魂。”

破邪冷笑道:“那又如何?”

无双微笑:“岑昏的存在,不过是当年觉者的一念,如果没有凌日的出生,这世间也不会有岑昏。岑昏是因凌日的存在而存在,因凌日的消亡而消亡。所以对于岑昏来讲,在这世间,他最恨的一个人便是凌日,但他最爱最依赖的一个人也同样是凌日。”

破邪咬了咬牙:“你错了,现在的岑昏已经与过去不同。”

无双微笑道:“如果我错了,为何你要赶在我婚礼前来见我?”

破邪怒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嫁给那种凡夫俗子,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玷污你,你应该一直是高高在上,清净无染的。”

无双道:“清净与否,与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关系,需要清净的是人的心。”

破邪道:“我不管,我宁可你死,也要你清净地死去。”

无双轻叹,心道,你可知道,若我死了,你也同样会消失。

她道:“好吧!若你真地要杀我,就动手吧!”

破邪却冷笑道:“杀你之前,我要先杀死那个试图玷污你的人。”

他手一招,一个人影忽然从窗外撞破窗子飞了进来。那人倒在地上,咬紧牙关,抬头注视着无双和破邪,正是赫连勃勃。

他似被破邪施了法术,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无双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又何必为难他?”

破邪冷笑道:“可是他却妄想和你成亲。”

无双道:“你明知我不会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成亲。”

破邪道:“为什么?为了流火吗?”

无双微微一笑:“何必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与你的宿命紧密相连,我们降生与此,并非是过普通人的生活。”

破邪却用力摇头:“虽然我的宿命如此,但我不甘心,为何我一定要依附你而存在?我要摆脱你,我要成为天下圣主。”

无双微笑道:“既然你要摆脱我,就取走我身上的辉光吧!还有这一对摩合罗,只要集齐八部辉光,你便可以拥有开天辟地的力量。”

破邪道:“这正是我所想要的!”

他一语方毕,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黑色的长剑,是夜叉碎风剑,剑势如同狂风,呼啸而至。

无双伸出一只纤纤的手,手若莲花,轻轻一拂,瞬息之间,风散云消,黑色的剑光忽得化成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碎风剑被破,破邪却并不慌张,他的背后陡然长出一双紫色的翅膀,翅膀扇动,双翅之间形成一团紫色的龙卷风。

无双则好整为暇,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将杯中茶饮尽,然后以杯口对着破邪,低叱了一声:“收!”

那一团紫色的龙卷风不由自主地向着杯中飞去,越缩越小,竟被无双收入茶杯之中。

破邪呆了呆,眼中开始现出一丝恐惧之色。他伸出双手,一手持着断日剑,一手持着修罗刀,挥舞着刀剑,向着无双斩来。

无双微微一笑,道:“这刀剑虽然是八部众中最霸道之物,可惜你却不明白刀剑的深意。”

破邪冷笑道:“刀剑的深意就是击败对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又如何会不懂?”

无双道:“那只是普通的刀剑,半神之刀剑并非是为了击败对手而存在。”

破邪仰天长笑:“若不是为了击败对手,刀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他两人对话之间,刀光剑影将无双的身影重重罩住,似乎就要将无双斩成几断。无双轻叹,“若你可以明白八部众是为何而存在于世间,也许你更能发挥这刀剑的威力。”

她手指轻弹,“铮”地一声响,断日剑飞到天空之中,蓦然发射出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本来黑暗的夜晚一下子被这光辉映得亮如白昼。

而修罗刀则忽然化做一朵红色的莲花飘然落下,所到之处,红色的流火四处飞散,有几点流火落在刘勃勃的身上脸上,他只感觉到微温,却并不炙热。

无双道:“半神之刀剑是不会伤人,若真要伤,大概只能伤自己。”

破邪怒道:“只能伤自己的刀剑,留着又有何用?”

他忽然身形微转,周身都起了一层蓝色的薄雾,再转过身时,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地上的刘勃勃吃了一惊,失声道:“流火?!”

无双却冷静地道:“是幻术。”

那流火却拿出一只笛子,吹起了一首乐曲。这首乐曲,无双十分熟悉,正是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涯,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虽然知道眼前的流火是幻术所化,无双的心仍然忍不住微微一紧,流火,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她冷静如水的目光也便泛起了一丝链漪。

破邪所要的便是这一眨眼的瞬间,他左手现出桔红之光,一团火球向着无双击去,右手则泛出淡蓝辉光,水箭亦同时发出。

水与火快如闪电,不让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破邪的眼睛里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就算你再强,你仍然是有感情的,只要是有感情的,无论是人或者是半神,哪怕是神,都是有缺点的。

火球先至,正正击中无双,桔红色的星屑四散飞开。此时水箭也到,破邪感觉到无双并不曾抵抗,那水箭应该穿过无双的身体才对。

但奇的是,水箭却象是射中了什么坚硬之物,被激的向着天上冲去,冲到半空之中,水花四散开来,如同千万朵蓝色落花,飘然落下。

星屑伴着落花,看起来不象是杀人的武器,却象人间难见的美景。

破邪睁大着双眼,水花落下后,无双仍然漫不经心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捻着一朵蓝色的水花。

花在她的手中凝而不散,甚至能闻到缕缕的花香。

破邪神色一黯,“为何我始终不是你的对手?”

无双轻叹道:“或者这就是你我的宿命吧!”

破邪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宿命?!他自嘲地笑笑:“你可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击败你。为了这个愿望,我离开了提婆族的故地,到处流浪,只望能够找到一件击败你的利器。我曾经以为人类的玉玺会是这件利器,但我用了一百年的时候都不知该如何使用它。而你却死得在太早,我被压在钟山之下,当我听到你已经死去的消息时,我只觉得万念俱灰,曾经想就那样永远被压在钟山下罢了。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轻易死去,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次回来。为了这个原因,我一直在等待,也用尽我所能做的一切,使我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只望当你再回来的那一天,我能够战胜你。可是,到头来,我仍然败在你的手中。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无双双手合什,轻诵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破邪一怔,只觉得如醍醐贯顶,这么多年来,他并非第一次听到这首偈语,但这么多年来,他却第一次深有感悟。

他亦双手合什,沉声道:“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地上的刘勃勃,只觉得身上的束缚已去,他坐起身子,大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无双摇了摇头道:“皇上请不要大声呼喊。”

刘勃勃怒道:“这个该死的妖怪,居然敢劫持我,我不会轻易饶过他。”

无双轻叹,“皇上不必再动怒,我与他都要死了。”

刘勃勃一惊:“你说什么?”

无双苦笑道:“我已经是第二次对皇上食言,只怕无双此生都不能服侍皇上了。”

刘勃勃大惊,紧紧抓住无双的衣袖道:“我不放你走,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

无双轻叹道:“若我还能活下去,皇上还可以抓住我,但我死去后,这世上便再也无人能够抓住我了。”

刘勃勃急道:“你为何要死?因为这个妖怪吗?我马上叫人把他五马分尸。”

无双叹道:“那只是我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的。”

刘勃勃急道:“你不要死,你不想嫁给我就不要嫁,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叫流火的妖怪,你嫁给他吧!你不要死,不要死!”

他说到后来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本是一个自己得不到便宁可毁去的人,但此时他居然为了留住无双的性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可以恭手让人。

无双无奈地笑笑:“我不能嫁给任何人,不能嫁给拓跋嗣,也不能嫁给刘裕,同样不能嫁给你。”

流火,为何你还没有到呢?

东方破白,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无双推开窗子,轻轻一掷,便将刘勃勃抛出窗外。

刘勃勃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叫道:“无双,你不想再见流火吗?你不想见他吗?”

他转身向外奔去,一边奔一边叫:“无双,我去找流火,我马上叫人去找流火,你千万不要死,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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