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蛇蜿蜒

沈墨白那句带着无尽渴求与厌倦的叹息——“这种苦,我吃得最多”——如同冰冷的咒言,在死寂的墨痕斋内幽幽回荡。话音的余韵尚未散尽,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代价便已在他自身显现。

血之苏醒。

林晚晴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沈墨白垂落身侧的左手腕上。那层层叠叠、早已被深褐色污血浸透得硬结发黑的绷带,此刻正发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变化。

绷带的缝隙深处,毫无预兆地,渗出几缕新鲜的、刺目到极致的猩红!

这血,红得邪异。它不同于林晚晴掌心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血珠。这血更浓稠,色泽更深沉,在昏黄摇曳的煤油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冶的、宝石般的暗光,仿佛是凝固的怨恨与痛苦被强行液化。

蜿蜒之蛇。

血丝并非静态地渗出,而是活了过来!

它们如同几条刚从冬眠中苏醒、被浓烈血腥味刺激得饥肠辘辘的赤色毒蛇。起初只是细微的蠕动,在青灰色绷带的褶皱和深褐血痂的缝隙间试探着、蜿蜒着。它们贪婪地吮吸着绷带纤维里残留的旧血,自身却愈发鲜艳夺目。紧接着,它们汇聚成更粗壮、更清晰的“血流”,如同拥有了独立意志的活物,沿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背,开始向下缓慢地、执着地“爬行”。

那爬行的轨迹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扭动、蜿蜒,留下湿滑闪亮的痕迹。血丝所过之处,他手背上冰瓷般的肌肤仿佛被玷污,衬得那猩红愈发触目惊心。林晚晴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听到了血液爬行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那是毒蛇吐信般的低语,充满了对更多痛苦的渴望。

滴落之花。

爬行至手背骨节凸起的末端,汇聚的血珠终于不堪重负,挣脱了皮肤的束缚。

“滴答……”

第一滴粘稠的猩红,沉重地砸落在积满灰尘的青砖地上。声音在死寂的斋内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

那血珠并未立刻晕开,而是像一颗饱满沉重的红玉,在灰尘表面短暂地停留、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它才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缓缓地、粘滞地晕染开来。灰尘贪婪地吸收着这新鲜的祭品,形成一小片深色、粘稠、边缘毛糙的“花”。这“花”没有美感,只有污秽与死亡的意象,像一朵在腐朽土壤里强行绽放的恶之华。

“滴答……滴答……”

更多的血珠接踵而至,如同有节奏的、来自地狱深处的计时器。每一滴落下,都晕开一朵新的、粘稠的暗红色“花”。它们在地面无声地蔓延、连接,形成一小片令人心悸的血污之地,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气味都更浓烈、更新鲜的铁锈腥甜。这气味不再是背景,而是变成了具有侵略性的实体,霸道地钻进林晚晴的鼻腔,与沈墨白身上那股陈腐血腥气混合,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窒息。

麻木的载体。

面对手腕上这诡异而痛苦的“出血”,沈墨白的反应却是最令人心寒的。

他毫无所觉。

没有因疼痛而皱眉,没有因失血而虚弱,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那正在“活生生”爬行、滴落的鲜血。仿佛那手腕不是他的,那流淌的也不是维系生命的血液,而仅仅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分泌物,或者是他“进食”后必然产生的、无需在意的残渣。这种极致的漠然,比任何痛苦的表情都更能说明他存在的非人本质——痛苦对他而言,既是食粮,也是诅咒,更是如同呼吸般寻常的常态。

触感的转移。

就在林晚晴被这诡异景象震慑得无法动弹时,沈墨白那只刚刚沾过她血迹、此刻也正被新鲜血丝爬行的手,却有了新的动作。

他微微抬起右手,那只相对“干净”的手,修长、冰凉、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酷,轻轻拂过林晚晴的掌心。

那里,方才被无形烙铁灼伤的焦痕,灼热感正在快速褪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令人心烦意乱的刺痒感。沈墨白的指尖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寒玉,精准地划过焦痕边缘翻卷的皮肉,触感轻得如同羽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审视。仿佛他拂过的不是伤口,而是一件刚完成的、承载着特殊“痛债”的艺术品,他在回味,在评估这份“食物”的成色与余韵。

笔上乾坤。

短暂的停留后,他的指尖并未收回,而是极其自然地转向了案头。目标,是那支静静躺着的乌木狼毫笔。

镜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近,聚焦在那看似温润光滑的笔杆上。昏黄的灯光流淌过乌木深沉的光泽,光影交错间,林晚晴终于看清了——不,是那密集的刻痕在光线下“主动”显现出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无数个“痛”字!

它们以极细、极深、极阴冷的刀工,被深深阴刻在笔杆之上。每一个“痛”字都扭曲、变形,如同在无尽的苦楚中挣扎呐喊的灵魂被强行禁锢于此。字体大小不一,笔画或深或浅,或古拙或狂放,层层叠叠地覆盖了整支笔杆,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空隙。它们不是简单的雕刻,更像是无数个饱含血泪的诅咒、无数声绝望的嘶吼,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压缩、烙印在这方寸乌木之上。

沈墨白伸出沾着林晚晴血迹和自身新鲜血丝的指尖,那血丝甚至还在他指关节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缓缓抚过那些微凹的刻痕。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庄严感。指尖感受着每一个“痛”字笔画转折处的细微起伏,仿佛在阅读一本用痛苦写成的、只有他能懂的秘典。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聆听无数亡魂的哀鸣,又像是在清点自己漫长而黑暗生涯中收集的“藏品”。这支笔,绝非书写工具,它是沈墨白身份的终极象征,是他“噬痛者”本质的具现化图腾,是无数痛苦汇聚、凝练、最终被禁锢于此的——“痛”之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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