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莱德先生是一位垂垂老矣的绅士。

他穿着很高档的西装，但是露在西装之外的皮肤，不管是手还是脸，都因为那深色的老人斑以及垂荡的、皱巴巴的皮肤而给人一种暮色深沉的味道。

倘若这种气息再浓郁一些，它就可以被称之为死气了。

他坐在轮椅上，当身边跟着的护理蹲下来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时，他睁开眼睛后露出的两枚混浊发黄的眼珠。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时日无多，最好回家爱吃啥就多吃点的普通富有老头罢了。

然而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的女子却走到他面前，用虽然不显得谦卑，但却也相当恭敬的语气，轻声对他说：“博莱德先生，移植手术可能需要推迟一段时间。”

老人倒是没说什么。

但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却大声叫了起来：“林奈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急往前走了两步，看起来像是想要抓住女子的衣领，但最后倒也没有真的上手。

他压低着声线，像是在威胁：“父亲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他未必等得起！”

“小博莱德先生，请您离希尔薇远一点，她的剥离手术是目前为止成功概率最高的。如果您想让您的父亲恢复健康，最好还是对她客气一点——尤其是手术推迟的原因不在希尔薇本人身上。”

一旁走出的男性大约四十来岁，额头有些高，但目前还没有展现出谢顶的趋势，他手中撑着一根手杖，身上披着的外衣下摆很长，外头颜色暗沉，然而内衬的颜色却是很鲜红的，像是新鲜的血液一般。

希尔薇·林奈，也就是这名穿着高跟靴，看起来相当精英的女士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她很认真地完成了一个恭敬的鞠躬。

“巴托里先生。”

那位小博莱德先生在看到对方后，原本汹汹的表情也稍平静了下来几分。

他努了努嘴，最后不情不愿地说道：“是的，侯爵先生。”

“如果是别的地方，我不得不承认，小博莱德先生，您的担忧很有道理。但这里是崔佛集团。”

巴托里撑着手杖走下几级台阶。

“当然，我不敢保证我们可以让每一位客人百分百满意，如果您认为崔佛集团提供的服务无法让您满意的话，您可以自行中断当前的服务并退款。但不管您做何决定，都请您先保持该有的安静和风度，我不希望伊丽莎白大公到来时看到的是一位令人生厌的客人！”

伊丽莎白大公！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管是小博莱德，还是他那躺在轮椅上的父亲，都有了很明显的反应。

看来，这应当是位很有地位权势，或许还同时很有力量的女士。

希尔薇·林奈并未听说过伊丽莎白大公，或许她的记忆里曾经出现过这个名字，但是暂时她想不起来了。

她将发生的情况转告给巴托里，然后向对方请示：“您看……我们需要推迟这场手术吗？”

巴托里摇头：“不，不，希尔薇，不用。”

他让人将手术室进行调换：“我会让黑衣队好好检查、好好守卫着手术室的，你只需要完成手术的部分就行亲爱的，剩下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

他的手摩挲了下手杖的顶部，在灯光下，这只手显得格外苍白。

“你能保证手术成功吗，希尔薇？”

希尔薇认真点头：“请您放心，移植手术一定可以顺利平安地完成。”

巴托里点点头，随后在和希尔薇错身的时候说道：“伊丽莎白大公很快就到，你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手术刀，你得将你的能力展现给她看，这是你的机会。”

希尔薇的无框镜片亮了一下。

她同样轻声：“我明白，巴托里先生。”

*

希尔薇·林奈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她在崔佛集团内部的身份是“手术刀”而并非“手术师”。

巴托里调动了罕见的大量人手，一边去检查整栋楼里的情况，一边维护着这一间新挑选出来的手术室的安全和秩序。

这间手术室和先前的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它有一整面墙都是单向玻璃，能够让室外的人看到里面的情形。

除此之外，这间手术室的宽敞程度也远非先前可比，那位垂垂老矣的博莱德先生也被送进了手术室中。

小博莱德在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外头焦急地等待着，一旁站着那位巴托里先生。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原本就已经系得非常好的领带，说道：“放心吧，小博莱德先生，您的父亲会康复的，他和自由盟都是我们很重要的盟友……”

小博莱德的表情逐渐放缓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那扇大门被从两边推开，一名黑发红眼、皮肤白皙犹如石膏雕像的女性走了进来。

她身边跟着很多保镖一类的人，身上的衣物也尽显豪华，光是右手上的戒指就又六个，每一颗都珠光璀璨。

但她的五官看起来非常柔和，表情也很温柔，很有种漫画里传统贤妻良母的味道。

她对巴托里先生微笑：“日安，侯爵先生。”

巴托里先生对她躬身，姿态优雅，哪怕是旧时代的贵族都不一定能有他做得那么好：“日安，女大公，今天的您仍然光彩照人。”

这便是先前巴托里说过的伊丽莎白，也是希尔薇·林奈今天的这场手术的观众之一——同时也是其中最为举足轻重的角色。

希尔薇·林奈的呼吸变得有些紧张。

她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运转起异能。

她的异能是一种概念上的异能，她可以从旁人身上夺取某种东西，但她并不能够持有它，只能将其转赠给旁人，而且差不多是三天的时间里，这项能力只能使用一次。

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异能虽然听起来非常厉害，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强的实战价值——除非她进入一个强大的团队，那么她将会在关键的一步上起到决定生死的作用。

此时她就算是成功加入了个团队。

崔佛集团看中了她的这项能力，邀请她成为了手术刀之一。

他们从外界靠着各种方式狩猎B级及以上的高阶异能者，让希尔薇之类拥有能够剥离异能能力的人将异能从他们体内“剥夺”，并转送进和崔佛集团有合作的那些政客、豪富们身体中。

从B级开始，异能者们体内的这些能量有着能让持有者的身体素质得到全面加强、延长寿命、头脑变得更灵活等等功效，这对于那些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但却因为是凡人之躯而逐渐衰朽的政客豪商们来说就好比封建帝王永远无法拒绝的长生药。

……好吧，它本来也确实是长生药。

玻璃外的巴托里看到希尔薇举起双手，虽然她的手指有很小幅度的颤抖，但他认为这是希尔薇太过激动导致的——想想看吧，站在这里的可是伊丽莎白女大公。

只要这次手术成功，他想到希尔薇的手术成功概率，于是并未考虑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只要成功，希尔薇自然可以进入伊丽莎白大公的视线，从此多了一条向上攀升的捷径；而他也能靠着崔佛集团和这位最年轻的大公搞好关系。

他的心不由得发热起来。

伊丽莎白向前两步，她靠近了单向玻璃，仔细地端详着手术室内正来到那名被捆绑着的、因为麻药的作用而昏睡过去的异能者身边，高高举起双手的希尔薇。

那双红色眼眸中仿佛有鲜血在流动着。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猛地快速朝后退去，身形以及快到拉出了数个残影，巴托里的反应比她慢上半拍，也朝后退去，但是他就迟缓了少许。

强烈的光芒透过单向玻璃射来，这在普通人的感知中仅仅能够被称之为温暖的东西对于巴托丽来说却是滚烫的，他苍白的面部皮肤被灼烧成灰烬，五官的轮廓无法维持，绅士风度再也无法维持。

他勉强将手杖撑开变成一把伞才抵御住了正面的光明。

随即，单向玻璃像是影视剧中的脆弱糖块一轻而易举地被击碎，碎片飞溅出来的时候，更大的能量、更为温暖也更为明亮的光芒像是一道道浅金色的箭矢一般贯穿而来。

在他身前，那名来不及躲避的小博莱德先生在直面如此强烈的光芒，顿时因为双眼刺痛而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皮肤被灼烧出一个个水泡，疼痛令他哀嚎翻滚，但没有异能护体的他受伤的程度却还不如巴托里。

巴托里感觉到刺痛从每个方向扎进了他的身体之中，他咬牙激活了一枚戒指，血色的光芒在他身边亮起——虽然比起那明灼的浅金色光芒来显得异常黯淡，但它好歹在缓慢的消耗之中帮他抵挡住了外部的这些光明，让他被灼烧得犹如焦炭一般的皮肤和血肉得以缓慢落下、露出其中新生的身体。

他靠着血光勉强落在地上，余光瞥见反应速度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的伊丽莎白——对方仍然是刚刚进入这间房间时的样子，雪白的皮肤并无半点被影响到的痕迹。

她看起来轻松极了，像是根本没有防御。

这就是侯爵和大公之间那巨大犹如天堑一般的差距吗？

巴托里咬着口腔内的软肉，但是这种疼痛与皮肤上的疼痛相比起来简直可以当做不存在。

而正当他想要动用力量以及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符咒和道具，在强光中看清楚手术室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下的这栋建筑开始剧烈的摇晃——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

这些巨大的声音回荡在被炸开的断壁残垣之中，那持续回荡在他耳中的声音和震动，令巴托里感到心冷。

崔佛集团……虽然崔佛集团并不仅仅只在真实的利比扎根，但真实的利比中的这栋楼确实是他非常重要的产业——手术刀们通过将异能者的异能转移到政客们身上，为他、以及他身后的族群带来了相当的便利，而现在……

他余光中看到，伊丽莎白顶着这浓烈的、持续了长时间都没有散去的阳光朝前走去，随着她一步一步踏向前方，她竟然在浅金色的阳光中撕开了一条阴影。

阴影所朝向处，有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站立着。

她背后是灿灿的光芒以及扬起的些许灰尘，脚边原本正在翻滚着哀嚎的小博莱德在某个瞬间消失不见。

伊丽莎白仍然冷静，她的声音柔软，像是夜间花园里绽放的玫瑰花瓣：“这位客人，您的行为可真是太失礼了。”

她的音调中听不出多少生气，但在她的脚下，娇艳欲滴、却是暗红色的玫瑰花伴随着暗绿色的荆棘藤蔓一路生长。

它们如蛇一般匍匐在她的裙摆边上，随时准备着昂首往面前那人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那站在光里面的身影笑了，笑声很是酣畅，仿佛胸怀中有豪气万千丈自成沟壑，却又带着强烈的嘲讽：

“一群吸血鬼，和西大陆的政客们勾结在一起，西大陆这边还真是够烂的——从根子里往外烂的。”

随着光芒逐渐散去，这人的面容也渐渐浮现。

锋利的五官，明亮的、如同天空一样澄澈的蓝眼睛，一头浅金色的卷发就像是蒙受神的赐福一样发着光。

“我领受神的谕诏，前来将你们这些阴晦肮脏的东西，连带着你们该死的勾当一起粉碎！接受神明的审判吧！”

——赵以宁大声地喊出了这番话，毕竟，这样中二的台词，是在她想了好长时间后才终于确定下来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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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