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两声，断魂铃掉在了地上，章池则痛呼着后跃，他抬手一看，原本勾着铃的食指和中指已经不见了，森森白骨很快被淹没在血里，他握住剧痛无比的断掌愤怒长啸：“是谁！”

议事厅外，月光的映照下，一席红衣飘然而至，来人火红的高马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微扬着下巴睥睨众人，纯白的面具遮了上半张脸，无悲无喜的眼瞳竟微微泛着金色，不需要他自报家门，任何人都能想到——

“红衣阎罗！？”

章池大骇，俯身捡起断魂铃，瞥了眼解既明。解既明趁着这个间隙逃出了三丈远，一时间追踪不到，不过章池明白，这小子也绝没有力气再跟他对抗，于是转而攻向了红衣客。

他不需要留红衣客的命当筹码，再加上手指被削的恨，次次杀招，树干在狂风下摇摆，像是惧怕这个被挑起了怒火的宗师。

解既明半跪着呕出一口黑血，脸色苍白如纸。

若是自己对上现在这些招式，恐怕三招之内便会败北，感受到红衣客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他，他不确定红衣客到底有什么目的，没有轻举妄动，拔回了自己的佩剑在一旁观望。

脱离了阵中，解既明能够更清楚地判断局势。

尽管章池出招不留余地，狠辣至极，却没对红衣客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红衣客轻盈、洒脱，仿佛灵活的赤狐穿过树丛，片叶不沾身。交手不过十余招，章池便满头大汗，连连喘息。

章池不是红衣客的对手。解既明如此想着，天际升起一道绚丽的烟火，他知道自己可以稍微歇一歇了。

“少主！少主——”张澄秋和石小鱼远远地跑了过来，六个分院的屋顶陆续站上了一群穿着黑衣劲装的人，他们的头巾绣着魔教总坛的花纹。

是总坛的增援到了。

“臭小子，敢耍老夫？”章池青筋暴起，不管不顾地消耗分坛中人的性命，终究遭到了反噬，除总坛外人数最多的金莲分坛，弹指一挥间便被总坛重新收复。

他的脚步重而慢，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章池，峨眉山严氏灭门，上清派使者遇刺……”红衣客念起了章池的罪状，一条条、一件件，饶是同为魔教中人听了也觉得残忍霸道，“你可自愿全力赎罪？”

解既明头疼欲裂，莫名地觉得红衣客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赎罪？好，好，我赎罪。”章池狂笑着，不见丝毫悔意，他忽然踢断一棵树挡住红衣客的身法，急急掠向张澄秋和石小鱼。

柿子挑软的捏，章池一眼便知这两人的境界不高，但够分量。

“小心！”

解既明和张澄秋同时喊道，张澄秋甩出仅剩的半截缎带把石小鱼拍出了攻击范围，自己则被章池抓住的胳膊。

只听咔嗒一声，张澄秋的左臂竟是生生被拽脱臼。

“呜啊……”张澄秋疼得眼冒泪花，收回缎带去打章池手腕上的穴位。

章池好歹是老江湖，小伎俩逃不过他的眼，他拉着张澄秋挡在自己面前，反手死死扣住喉咙，仰天长啸道：“哈哈哈哈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几个毛头小子想要颠覆这江湖，痴心妄想！”

“解既明！”章池喊道：“你去把红衣阎罗杀了，我就饶这小妮子不死！”

“章池，你已是强弩之末，别再做无谓的挣扎。”解既明用剑撑着地，摇头示意总坛的护卫不要轻举妄动。

“少主啊，老夫可是金莲分坛的坛主，坛主出事，魔教少主不能不为老夫做主啊。”章池咯咯咯地笑着，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

张澄秋脚不着地，在虚空蹬了几下，因为缺氧剧烈地咳嗽起来：“别、管、我……咳咳，杀、了他……”

解既明怎么会不知道章池在打什么算盘，红衣客是章池都赢不了的人，而他中了毒，站着都难，除非红衣客不动任他砍，不然就是白白送死。

这是章池要他吸引火力，拉他垫背！

“老夫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心软，帮老夫这一次吧，不然这小妮子就要先去黄泉路上等你了。”章池无疑在考验解既明的底线，魔教中人不该有软肋，这会阻碍他们登顶的脚步。

章池最不屑的就是这等婆婆妈妈的顾虑，但能为己所用。

“你先放开她，要是澄秋死了，本少主第一个杀你。”解既明握住剑柄，一步一步走向院子里的红衣客，脸上的血迹已经半干，染在泛红的眼眸里，瑰丽动人。

章池真就松了张澄秋的喉咙，转而点了她的穴道禁锢在身边。

“没想到，魔教少主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红衣客叹惋，剑身上红梅的图案熠熠生辉，“只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本少主要她活。”

“……”

毒发之下，仿佛千万只蚂蚁啃噬解既明的骨与肉，他调理气息冲了会儿穴道，总算减轻了一些痛楚。

解既明说干就干，真提剑劈了过去，光有气势没有内力，红衣客避得十分轻易，他们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剑光只能作为纯白面具的陪衬，连个袖口都碰不到。

天空雷声轰鸣，黑云低压，闪电照亮了解既明失了血色的脸。

“你中毒了，不要乱动。”红衣客的声音很轻，传音入密，只有解既明能听见。

“与你何干？”听上去像是在关心他。解既明皱眉，他不想杀红衣客，心思都在怎么救妹妹上，招式凌乱。

“少主，要是不尽心的话——”听不见说了什么，不代表不知道他们俩的嘴在动，章池解开了张澄秋的哑穴，断指往脱臼的肩头狠狠一戳。

“呃、哼！”张澄秋咬着牙把痛呼憋了回去，但就是这小小的动静钻进了解既明的耳朵，化作看不见的引线，拉扯着解既明继续战斗。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交锋着，解既明拧转手腕，剑凌空调转了方向，他倒握着剑横剜过去，剑锋削下红衣客一撮发尾。红衣客足尖点上枝头，重新拉开了距离。

“张澄秋，”红衣客念出了少女的名字，“你包庇恶人，可愿赎罪？”

“你在说什么？”解既明和章池一愣。

“张澄秋与章池里应外合，拖延时间，其心可诛。”红衣客说。

众人反应过来，在红衣客的角度看来，确实可以解释为这么一回事——红衣客来找章池，张澄秋、章池等人合力作秀，以车轮战的形式拖延，扰乱红衣客的计划。

“我……”张澄秋本想辩驳，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摇摇欲坠的解既明，实在是不忍心，她张了张嘴，扬起一个凄厉的笑来，“让你看出来了，哈哈。”

雷云渐低，压得人喘不过气，细小的水珠落上屋檐。

“张澄秋！你胡说什么！”解既明难得地生了气，青乌的嘴唇咬出血来。他自然不可能相信这番说辞，一起生活了九年，解既明清楚张澄秋为人直率善良，不可能背叛他，可是红衣客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再说了，魔教少主要为谁撑腰，说她是好人，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当下真正掌握他们生死的人是红衣客，在红衣客面前承认罪责代表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张澄秋，你可认罪？”红衣客问。

——“轰隆！”巨大的雷声响彻云霄，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嗯。”张澄秋闷闷地答了一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去看解既明的表情，不敢听解既明的训话。

解既明猜到红衣客的动向，用上十二分功力执剑朝张澄秋冲了过去，其他护卫也动了起来，誓要救得张澄秋。

而红衣客的剑更快，它穿过箭尖、刀光，挑开雨幕，轻得像一片花瓣，点在张澄秋的心口，绽出一朵鲜艳的血之花。

“疯子……”章池没打算被这些人捅个对穿，在最后一刻把张澄秋推向红衣客，眼看张澄秋真的被击杀，没了利用价值，跃上院子里最高的树向外逃去，他摇着铃铛，笑得嘲讽。

“正道之士滥杀无辜，魔教少主重情重义，好戏！好戏！少主，红衣阎罗杀了你的小妹，尽管找他寻仇罢！”

红衣客没有放过他，以一个常人绝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在空中转了身形，向章池的后背刺去。

而这一切在张澄秋的眼里变得很慢很慢，再怎么逃避，视线里还是出现了解既明写满不舍和悔恨的脸，她想抬手替解既明擦掉泪水，却闭上了眼睛。

“不，不——”解既明心绪大乱，抱住倒下的张澄秋，替她解开穴道，平时活蹦乱跳的少女完全没了反应，脱臼的手垂在地上。

心跳声在他的怀里越来越弱，看起来已是无力回天。

章池和红衣客正在屋顶缠斗，解既明脱下外套，裹住张澄秋，轻轻将她交给了最近的护卫。

“红衣客，我要他血债血偿！”

解既明以最快的速度部署了分坛的事宜，检查活口，救治伤者，先关再审。又让石小鱼回总坛传信，告诉裴怀俞张澄秋的死讯，调动全教之力，也务必要抓住红衣客和章池。

惑魂决从解既明“撕裂的心口”钻了进去，最大程度上地唤起了解既明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