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头渐起,路边的茶舍多了许多歇息的旅人,闲来无事,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权当是打发时间。
端着茶碗牛饮的大汉终于放下茶杯,侧着耳朵偷听隔壁桌的武夫高谈阔论,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越说嘴上越是没把门,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开始说。
“真是世风日下啊,你们知道我方才在路上遇到什么了?”
“哦?什么?”
“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一路,两人亲亲热热地走在一起挨挨靠靠!”
“啧啧啧,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和尚尼姑呢?兴许是私奔的小情人罢!哈哈哈!”
“哈哈哈也是,这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众人便都哄堂大笑起来,好不快活。
在外间看到茶舍刚想进来歇脚,喝杯茶水的翠草听闻此言,忍不住探头一看。
发现说话之人,方才在路上见过,便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浑身包裹的密不透风,甚至连头发都紧紧裹住的样子。
可不就像是藏头露脸的尼姑吗?!
这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粗人!
翠草心头火起,正欲进去好生教训他们一番,却被明净看出意图,伸手拽住。
“草草,别去。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谣言罢了,还需要一个个上前解释不成?就算堵住了他们的嘴,也堵不住他们的所思所想。”
人们总是会认可自己所揣测的事情,就算当事人明知事实的真相差之千里,出言辩解也毫无用处。
翠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就你明白。”
虽然没有进去,可一路上越想越觉得生气,一时间想到赵婶审视的目光,又想到裹得严严实实,羞于见人却引人注意的自己。
总觉得好像是拖累了明净的名声,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于是在他们快到城门时,途经一座破庙时,翠草不愿进城了。
“你去就行了,我去了反倒引人注意,招人闲话,你随便买几件成衣就行。”
明净微怔,我一个和尚去买姑娘家的衣服就不引人注意了?
到底体谅小姑娘如今形容不佳,内心羞怯,只好应下。
吩咐翠草在原地等候,便转身欲走。
说来真是心酸,当初翠草死活不愿明净离开自己半步,如今眼见跟着明净可能会伤到自己面子了,又不愿意再跟着。
到底还是小姑娘的面子最重要。
明净微微自嘲,却被翠草拉住。“等等。”
明净转身,想着小姑娘莫不是改变了主意,却被小姑娘往怀里塞了好几件金玉首饰。
“看你也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拿着这些去换吧。能换多少就买多少钱的衣裳,我可不穿太差的布料。若是有剩的,你便收着,权当是差旅费。”
明净哭笑不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微妙。
将其重新塞回翠草手里,“草草不用担心,我用药材置换些银钱即可。”
他虽然不是有钱人,但手里也积攒了些难得的药材,实在周转不开,换了便是,也不至于需要变卖小姑娘家的首饰来用。
“叫你拿你就拿着,我还会白占你便宜不成?我虽然与你同行,也不需要你养着,不然那成什么意思了?我自己的衣裳,自己掏钱。”
明净便没有话说了,要怎么回?说不是白占我便宜?我可以养着?愿意为你买衣裳?
虽说他并非不愿,可也正如翠草所言,纵然他把翠草视为妹妹,可翠草却不会这般认为,若他当真养着翠草,这也确实暧昧了些,两人分清也好。
于是不再推迟,接过翠草的首饰,让翠草在庙里等着,自己只身进城去了。
两人便这般各自分开行动,却不料因此皆遇到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明净进城置换东西的速度不慢,三下两下备好在外的物品干粮,便去了当铺,准备置换翠草的首饰。
询问完这些首饰的价格,明净顶着当铺老板审视的目光,暗自盘算着,终究不忍当真全部变卖,便只换了一样。想着若是银钱不够,再添些便是,总归小姑娘出钱也只是个意思。
这些首饰都是小姑娘未失忆前便带着的东西,到底是旧物,若是有些本是她心爱之物,待她恢复记忆,想起自己失忆时竟将其变卖,那该多心疼?
锦绣布庄是这城里最大的布庄,平日里便是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有丈夫为妻子买衣服的;有管家为府上女眷购置的换季衣物的;也有害羞的少年郎偷偷为心爱的姑娘买下衣服,准备悄悄送礼物的;甚至还有那俊俏的儿郎买姑娘家的裙子自己回去穿的。
老板娘自认见多识广,可当见到一个俊朗清隽的和尚进来说,要买适合二八年华的姑娘穿的衣服时,还是有些惊讶。
这小师傅是还俗了?还是......
许是被老板娘暗中打量了太久,和尚有所察觉,耳朵逐渐红透,面上也染上一抹羞窘。
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但实在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还是出声询问客人:“大师是为谁买的衣裳?若是为家中亲眷,则可以买些雅致秀丽的。”
“给家里妹妹买的,小姑娘爱俏,劳烦老板娘取些成色上佳,鲜艳明媚的衣裳。对了,麻烦再取些女子的贴身衣物一道。”
明净红着脸,坚强地说道。
家里妹妹?您不是都出家了吗?哪里还来的家里妹妹?
怕不是......
看着明净羞赧的神情,老板娘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不由得目光带上几分揶揄。
一副我懂我懂的神色,取出几件衣服包给客人,顺便推销了一番另一侧的胭脂水粉。
“大师,不如再买些胭脂罢,城里的小姑娘都爱用这个。”
明净见老板娘的神色便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有心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此刻才对翠草被误会时的感觉有所体会。
到底不欲多言,纠结许久,还是买下老板娘推荐的胭脂。
婉拒掉周围客人热情地向他推荐其他女子喜好之物,却抵不过周围人仿佛明净是什么不顾世俗,为爱冲破俗世规矩的性情中人的欣慰目光,被热情地塞了愈来愈多的女子所用之物。
明净终于扛不下去,在周围人近乎狂热的眼神中,逃也似地离开了布庄。
闻着周围清爽的空气,明净轻舒了一口气。
“明净圣僧?”
远处几位拿着剑的少年人眼尖,一眼便望见明净从布庄里抱着几件明显是姑娘家穿的衣服出来,目瞪口呆。
自知失言,少年郎的同伴,赶忙推攘着走远,假装自己不曾认出明净。
我的天,这又是什么劲爆传闻,圣僧其实偷偷有女装嗜好?还是悄悄金屋藏娇?
啧啧啧,不能戳穿圣僧,就当是从未碰见好了,赶紧走,赶紧走。
明净刚从布庄里七嘴八舌的打探中狼狈逃出,不防又遇上了认识自己的人,只觉得真是愈发尴尬。
到底没有忍住,寻了僻静的角落,把这些衣服妥善包好,装进药篓里,这才重新往城外破庙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翠草所经历的,远比他所经历的事情还要精彩。
话说这头翠草在城郊破庙等待明净,最先等到的不是明净回来,而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刚涂完药正闲着无聊,见有人进来,翠草下意识屏住呼吸,好奇地望向门口。只见门口约莫进来十多二十人,神情紧绷,脚步轻健,显然都有武功在身。
为首的中年男人,目光锐利,警惕地扫视了破庙一圈,似乎这才发现了角落里的翠草,在蒙头蒙面的翠草身上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只回身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待那人悄然离去,才带着众人在破庙另一端远远坐下。
刘威暗自摸了摸腰间捆着的东西,心下稍安。
他本是威远镖局已快退隐江湖的镖头,前几日总镖头却暗中找到他,嘱托他运送一件无比重要的东西。
“威子,这件东西,我只敢让你去送。过几日你混在镖局另一只押镖队里,跟着去京城,若有人前来劫镖,你只管让他去劫,只是千万不要暴露你带的东西。到京城后,你寻个机会,将这东西暗中送到京城府丞徐晖大人府上,千万不要被发现,其余都不要管。”
刘威闻言心中一突,已经猜到这件东西或许牵扯到官府。
不敢再多问,只将东西绑在身上,跟着镖局里押送货物的镖队出发了。
一路上倒也还算安全,除了一些不长眼的以为镖队押送的是什么值钱物品,想要过来捞捞油水的小毛贼以外,并没有遇到更多的危险。
但刘威并不敢放松警惕,一路上带着镖队不进城镇,只在附近修整,派人进城采买。
镖队众人虽然觉得刘镖头这一次过于小心,但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因这是刘镖头最后一次押镖,所以格外慎重的缘故,倒也还算是配合。
刘威坐下身来,余光紧紧地锁在角落里的神秘人身上。
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藏头露面,虽然似只是随地坐着,但身子若有若无地侧着。进可攻,退可散,要说这女子只是无心,刘威绝不相信。
更何况,众人进来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庙里有人!
要说一个普通的女子,能够做到这点,他才不信。
以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这女子绝对是个内家高手!
这人身上有这么多的可疑之处,绝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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