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熹微心神俱震。

“你撒谎！”她脑子一片空白，未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

魔将讽刺地笑了：“怎么，舍不得了？当初转身离开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

她瞳孔骤缩：“你……”

不、不可能……

当初毅然转身离去，除了带着远离王庭的决心，最重要的，是她确信跟着自己前途未卜，小龙一意孤行不会有好结果。

回到王庭他的族人身旁，小龙才能得到最好的发展，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闯出一片天来。

可如今，她从魔将口中听到了什么？

简熹微不接受这个答案！

绝不！

魔将好似在欣赏着面前人的崩溃一般，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却没有人发现，他说话的尾音也在颤抖。

他再次开口，自虐一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语间全是扎向对方、也不放过自己的刀子：

“你知道吗？他根本没能去王庭过好日子，本就是夺嫡之争中失败者的后裔，维尔斯通家的人根本没有放过他。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你猜猜上面是谁……”

简熹微痛苦地弯下腰来，巨大的悲怆像潮水一样涌来，漫无天际的绝望冰雹一样铺天盖地砸下，砸得她大脑空白。

她沙哑道：“别说了……”

是她错了。

她弄丢了最珍贵的人。

对面却步步紧逼，面具后的目光灼灼逼视她：“你怕了吗？还是你终于感受到那么一点愧疚？”

简熹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直起身，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所以，你是来替你的族人报仇的吗？”

“你是他的哥哥，弟弟，抑或是表亲？”

对面顿了顿，像是卡壳了。

简熹微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察觉到异常。

她像是一具丢了灵魂的壳子，萨拉索终于看清楚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无比灰暗的目光，好似在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事情一样。

萨拉索难受得心脏绞痛。

他是龙，是一条血统高贵的魔龙。

只不过，直到四年前，他才知晓自己的魔龙血脉，竟是王庭维尔斯通家的主脉流传下来的。

回到家族的那几年里，萨拉索一度痛恨自己的身世。

不仅身不由己，更重要的是，他和简熹微分开了，而且当自己在维尔斯通家的执事手下激烈挣扎时，也曾苦苦哀求她不要丢下自己，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然而……

他的眸色暗了下去。

然而，那个没有心的女孩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像是在看一只坏了她心情的苍蝇，多看上一眼都嫌烦一样地移开了视线，随后转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半小时前，萨拉索瞒着下属，偷偷来到她住的院落，站在空无一人的小木屋里面，环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院落看起来刚被人砸了一通，花盆残骸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珍贵的黑色泥土洒了满地；这明显是个药剂店，店招牌却横尸在地上，碎成了三块。桌子腿、椅子腿很多都被人为掰了下来，院落内部一片狼藉……

看来，她过得并不好。

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喜悦。

书桌、卧室、药架子。

多了许多他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总体来看，还是亲切的。

萨拉索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以接近两米的身高挤在这间小小的木屋里，压迫感十足。只有少数熟悉他的人才能从微表情中发觉，他处于十分兴奋的状态下，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间屋子里一切熟悉的气息。

这家药剂店显然是在他离开之后开起来的。

萨拉索和简熹微二人相依为命时，也曾通过卖药剂来维持生活，但为了替她掩藏天使身份，他从来都不支持这种行为。

因此，以前都是简熹微偷偷把药剂卖给隔壁村的恶魔，然后谎称钱是通过别的途径得来的。

被识破谎言后，她就会得到一只气到炸鳞的小龙。

她很喜欢戳自己生气时鼓起来的脸颊……

萨拉索猛然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想着，如今物是人非，简熹微不是四年前的简熹微，他也不再是四年前的他。

看着眼前少女痛苦的模样，他有点绷不住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摊牌的冲动：“第四天灾是什么？”

第四天灾？

简熹微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你是因为第四天灾才抛弃他的吗？在你的心里，是秘密重要还是他重要？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所以你要灭口？”

萨拉索还在连珠炮似的发问，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简熹微都没有反应，甚至先前的悲怆模样也不见了……

他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钟。

咚！

乓！

萨拉索双手抱头疯狂逃窜，身后传来简熹微气急败坏的声音：“萨！拉！索！你耍我有意思吗？”

露馅了。

多说多错，萨拉索终于欲哭无泪地发现，今日不宜开口。

先前装出来的所有高冷都碎裂，面对简熹微，他永远也装不起来。

-

萨拉索撒开腿狂奔，没有变成原型飞，也没有用任何加速魔法。

他痛痛快快地奔跑着，只感觉身上无形的枷锁被一件件甩脱，四年来，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畅快。

他想到，从前两人相处时，简熹微经常露出一种哀伤的表情，像是在怀念，随后这份哀伤就会变成风声鹤唳的焦虑，简熹微整个人也会因此表现出一丝攻击性，整个天使显得蛮不讲理。

……但可爱。

有点像是每个月固定的那么几天，虽然他知道不是这么简单。

简熹微永远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独自背负着什么秘密，偶尔他会感觉，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什么天使会被丢在魔界诞生呢？

在繁星点点的夜晚，她在房顶看着星空，会突发奇想地问萨拉索：“那些能窥探命运的占星师有没有想过，如果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固定，这个世界可不可以看作是一本书？”

“书？”

简熹微点头，及肩的银白短发在晚风中飘扬，露出精致可爱的脸蛋：“嗯，如果是书的话，是不是也有男女主角？”

萨拉索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因为看呆了，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等不到他的回答，简熹微便嗔怒：“你又不听我说话！”

“噢！你说整个世界是一本小说，我肯定是男主角啦，那女主角就是……”萨拉索不假思索地说着，想到什么突然脸色爆红，没有注意到简熹微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

收回思绪，萨拉索自嘲地笑了笑。

四年前，他竟连简熹微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今日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也不怪她当年抛弃自己。

可能觉得他是个累赘吧。

但现在不一样了。

当年那个被维尔斯通家执事无助拖走的幼龙，终于成长成为可以遮蔽风雨的巨龙，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做想做的事了。

-

半小时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在小河边停下。

简熹微轻轻地弯腰喘着气，汗水贴在她脸颊上，在他眼中不显狼狈，反而格外迷人。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现少女头上施的隐蔽术有些失效，露出了半个莹白的光圈。

他下意识走近一步，想要替她重新遮掩上。

没想到，简熹微同样下意识地动了，却是后退了一步，自己把光圈重新遮住。

萨拉索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突然感到一阵委屈。

“你不爱我了。”他说道。

简熹微缓缓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说道：“你说什么？”

萨拉索眼捷垂落，声音里的清冷孤独满得快溢出来：“你不叫我小笼包了。”

他不敢想，这四年少女经历了什么，没有他的保护，萨拉索只觉得她身边处处都是危险。

他没能保护好她，让面前的少女比四年前更加冷漠。

他又想到了简熹微卧室墙上那个令他不明所以的词汇——第四天灾。

这个词给他的第一感觉很不好。

和天灾挂钩的事情，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那简熹微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萨拉索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简熹微提前知道了天灾级别的秘密，心理负担会有多重，在乎她难不难受，压力大不大，睡得好不好。

至于世界毁灭，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萨拉索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和他隔的距离并不远，这一刻，他却感觉两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伸手摘下了面具。

“但没关系，只要有一个人在努力，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会缩短。鉴于你在戒严期间擅自出城，我做主为你垫付70%的罚金，你只需要交剩下的30%——承惠，三十二万六千七百一十二金币。”

没关系。

他们之间的距离，由他来填补。

萨拉索勾起唇角，眉梢微微上挑，笑得很坏，也很愉悦。

“怎么样，微微，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萨拉索重新举起魔能枪，手指微勾。

“砰”地一声，枪口中迸射出一大捧玫瑰！

是去了刺的玫瑰花，鲜红的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