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算不得好的瓷杯砸在长街上，颜七惊异道：“当真？”

那怪不得漓都看起挺凶的。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不受控制的渐渐成型，等等，这个听起来，比去黑市等熔骨花的消息要靠谱多了？！

颜七眼前一亮。整个人都散发着积极向上的光彩。少卿见她这样，显然有看主意，也不欲多言。只是抬手招来店家吩咐几句。不多时店家便颠儿颠儿的跑来。将手中的东西堆在桌上。少卿给她一一辨着，糖饼，花生酥，炸鹌鹑，甜米粽，三色糕，诸如此类，都是周边买的好的小食。

“相识一场，咱们在这儿聚散也是有缘。这里终不似镇上，总归我看你喜欢这些东西，权且做临别赠礼了。”

颜七看看渐渐暗下的天光，晚霞初起，落日余晖尚在，正是最美的时候。到底是镇上旧人，才不过半年便换了光景，物是人非之下未免伤感。如今故人相见，却又要分别。相比之下，送花朵回虎族休憩之地，碧青的离开，更是仓促的未有分别之语。

颜七将酒给少卿续了满杯：“那就多谢少卿了！”

起风了。将路人的袍角吹的皱起。

霞光未散，冷寂倒是泛上心头。少卿拒了店家温酒的炉子，就着手上那杯残酒慢慢啜着。

清风抖着厚实的披风给他垫在肩上，抱怨：“少主也真是，怎么合盘托出呢。”

倒不是顾忌身份，自家主子自己知道，怕最不忌讳的就是苍渊皇子的身份。可着皇族身份倒是给他带了许多麻烦。

“颜七说了那么多，你听着呢？”

“天方夜谭。”清风撇撇嘴。其实他刚开始有点怀疑是颜七那小子失心疯了。没三斤鹤顶红讲不出这么疯魔的话。不过他看颜七那怀疑人生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假的。

“我们在此间谈话这样久，暗卫可发现有何异常？”

“并无。”

少卿笑了笑：“瞧，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地方是颜七择的，特意选在了繁华热闹的街市。即便魔界的想要对他不利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作，且难以监视——只能说，颜七的六界风物志看的还是不全。她若是能坚持把最繁琐那章节看完，便会知道，魔族行事，最无顾忌。

“她若是将我讲的母妃的事听进去，大约也好的多。”少卿苦笑。那小子倒是一脸惋惜之色。可惜了，有心眼，但不多。

“昔年人族之于云泽界，便如同云泽界之于魔界。”

他的暗卫也算是云泽界的顶尖高手了，却半点异动不查，只能说双方实力悬殊。

清风不解。

少卿也没解释，只是道：“颜七荷包里那几颗晶石你可瞧见了？”

“一颗晶石可买下一座小城池了，区区几瓶醉仙酿又算的了什么？”他没去看清风愕然的脸，只是吩咐道：“公主那里加派暗卫，务必将人安全的送回都城。”

“不是，少主，”清风一脸费解，说话都磕巴了：“那颜七真的是魔界麒后么？”

“你觉得呢？”少卿笑笑没说话。知道他是苍渊皇子，想要脱身却丝毫没有让他帮忙的打算。他看颜七瞧着那些东西倒有一瞬间的怔然，倒是让他想起在镇上时默默会出现在颜七身后的那青年。如今亦是不见踪影。

“少主？”

“无事，起风了，咱们也该启程了。通知下面人手，明日寅时之前，务必抵达都城。”年轻男子一惯淡然的脸上带了一丝肃杀。

“走吧。”

颜七踢踏着路边的石子儿，存着心事。少卿给她的消息像是被荷包砸了脑袋，可不是瞌睡送了枕头来。这里不是久呆之地，还是尽快想法子脱身和碧青他们汇合才好。可如能在这之前得到一根金翎羽，碧青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可是他们进宝堂的大事！

她琢磨着事儿，只是顾着脚下路况，却没留意自己进了死胡同，还只倒是天色渐暗的缘故。眼看不妨便要撞在墙上，只觉得身后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自己往后一拉——颜七回过神，看着自己空当当的街角，楞了几息，扬声道：“有没有人？”

没有回声。

难道真是错觉？颜七半信半疑的回身，那墙边赫然立着的，不是白煜又是谁！

“属下无意打扰您的兴致，但是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白煜下意识的垂眸，避开颜七看他的目光。晚风乍起。

颜七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先前的欢快自由像是梦幻泡影一般褪去，剩下光秃秃的真相。

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他们真的会任由自己一个人在这城中自由穿梭呢......

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走出街巷。白煜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这陌生的城，陌生的人，当真是诉无可诉，说无可说。晚归的孩子背着书袋，手里举着糖画追逐在角落，卖簪环的妇人替下工后来送饭的孩子抬袖拭去汗水。

街边的灯笼一盏盏的亮起，映在人脸上，泛着昏黄的柔和的光。城中央，拱桥临街而立，乌蓬小船缓缓驶过桥洞。她站在一柱白墙乌瓦下，茫然的望着行人。叮叮咚咚悦耳的声响，是系在坐骑上的引路铃。宽阔豪奢的马车携着不易察觉的古朴沉香气息缓缓走过，柔风吹起雪影纱帘的一角。

四目相对。

颜七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错愕 ，惊讶，一双柔夷掀开纱帘，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来。

“阿钰，你在看什么？”

“无事。”

如昆山玉碎一般声音被风吹着送到耳边来。颜七移开眼，像是被旁边摊子上那花翅膀的风筝迷了眼。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谁能想到那嗓子坏掉，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黑鸟，竟然会有这样的声音呢？

世事难料，人之境遇，当真是奇妙。

那买风筝的摊主见颜七迟迟驻足不走，以为遇到了大主顾，眉开眼笑的将那极精致的风筝拆下来送到她怀中：“客官您真是有眼光，瞧瞧这羽毛。纤毫毕现，看看这翅膀，乃是真真儿的仿着做的，瞧这眼睛，那可是用的玄晶沙炼制的，小孩子没一个不喜欢的——”

白煜付了钱，凤眸一抬，还想借机揽客的老板讪讪的退到一旁。颜七抱着那风筝，手指扣着构架的竹骨，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

“殿下？”

白煜忍不住提醒她。

“什么？”颜七抬眼。白煜一噎，少倾道：“魔主来接您了。”

她顺着白煜的目光看过去，拱桥那端，沿河一带数不清的灯笼下，身着华服的公子静静的站着，金色的发冠和逶迤在地的长袍在月色与无数的灯火下，泛出像夜时水面明月一样时隐时见的光。华贵的大氅上，墨中隐绿的羽毛将他的面孔映衬的更加骄矜，和着他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冰雪一样的面孔，让周围的行人都自觉得避的远远的。只是叹不知是哪家的王孙公子，这般天人之姿，倒像是神仙下凡似的。

颜七假装没看见。只坐在河沿的小凳上，看皮影戏的老人从箱子里一件件的将小人取出来，一一摆了，又设屏风调烛火，清嗓开戏，到讲了两折暂时收声，颜七都静静听着。

第三折敲锣开场时，颜七站了起来。

“走吧。”

她没有去看白煜。自己抱着风筝慢吞吞走上拱桥。对岸，华服公子仍旧站的笔直。颜七突然想到，六界风物志上说，魔界的人都极有耐心，看来的确是这样。还未下完台阶，正打算一把跳下来时，他朝她伸出手。

往日的红瞳变成了墨黑之色。

“母后，吾来接您。”

青年声线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颜七看了他片刻，从容的伸出手，任由这只手稳稳的接住自己，慢慢下完台阶。

“眼睛这样，看起来倒是挺入乡随俗的。”她夸了一句，倒不是敷衍。

“玩得可开心？”

临渊问。

颜七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果然是魔族奢华的风格。他坐了上来。

“你不是魔主，怎么学人家坐马车？你不是有龙车么？”

“母后喜欢。”临渊言简意赅道。

“我更喜欢之前的地方，你能放我回去么？”

颜七心底嗤笑一声，干脆也不看他，只趴在窗沿上望着外面的灯火阑珊。却是没有看见青年像是犯错一样移开的眼，少顷又像是自己壮大了声气似的，把目光又转正回来。

只是看到颜七俯趴在窗前，脑袋枕在臂上，只是留下单薄的后背，像是一层无形的水膜将他抗拒在外，闷闷不乐的样子，微抬起的指尖又收了回去。双手握拳，甚至不安的往里收了收。

“马上要过溪川了，凤氏分支的人早已在那里等候，族长和青枞夫人见神子归来，定然欣喜。”

阿凤听了并无所动。只是端坐着闭目养神。女子葱白的指尖要抚上去，似乎要给他整理肩上的大氅，阿凤睁开眼，眼中无半分情绪，让人忍不住想起梧桐顶的雪。

冰冷，刺痛。

“传信给族中，我伤势未好，需要在此处修养。”

“神子大人——”

女子似还要劝，却在看到阿凤目光时，识相的住了嘴。

“我累了要休息，你先下去。”

虽不甘心，女子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消失不见。

“青枞夫人的人太过了。”黑甲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义愤填膺道：“神子，是否另辟通路回梧桐顶，长老们已经在等候了，只要能找回本体施展秘术，神子便可回归——”

“不必了，她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梧桐顶的凤凰神子如今是恶凤之身，我未必不能如她愿。”

“不过是她派来的一个小小侍女罢了，居然敢对神子——”

“檀越，”阿凤打断他：“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刻不容缓。”

即便是云梦偏暖，深秋的风还是吹到了梦城。

别苑里，无论是侍女还是守卫，现如今都换成了魔族。虽不至于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却当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禁忌之地了。

刚和一众魔将商议完事，还未散场，便有暗哨在耳边悄悄报了几句。漓都原本散漫不羁的脸立马整肃端庄。其实就算没有下属来报，在场各人也都查觉得出来。漓都紧张不安的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只恨不得连袖口都规规矩矩的。

几个下属悄悄交换了眼色，看这架势，谁能把他跟以前敞口穿袍服的豪放样子联系起来呀。话说自从麒后某天亲口夸漓都大人八块整齐的蜜色腹肌当真是十分漂亮之后。漓都大人的穿衣风格发生了十分巨大的改变。恨不得连领子都给遮起来。那是一点儿都不舍得给旁人看了去了。

调侃归调侃，在场各位还是迅速互相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万不可在气候面前露出粗犷之态。万一被吓着就不好了。

漓都一脚跨出议事厅的门口，便见院内的花树下已经裹上了斗篷的女子。轻薄的风毛调皮的被风吹得浮在她脸庞边。不是颜七又是谁？

“好巧。我正消食呢，却不想碰上了漓都大人。”

颜七笑吟吟道。

漓都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连肩膀都挺阔了起来。

“大人可是要巡城？我正好闷着想出去走走，正好一起啊？”

“这……”漓都有些为难。

颜七言笑晏晏的瞧着他，满眼信任：“我看魔界风物志中，漓都大人武力高强，乃是魔界名将，我还未能见识过呢——”

漓都嘴角像是被拉了线，虽然极力想收回去矜持矜持，但是嘴巴就是忍不住往外延展。

白煜正从廊下走过来，恰巧听到这句话。倒是忍不住把目光在颜七身上一顿。又不着痕迹的移开了。他在颜七后面，颜七看不见，诸魔将见了，便纷纷致礼。在上仙界的传言中，魔界是出了名的无礼法之地，可实际上，魔界的等级森严更甚别界。

白煜双手交叠于胸，俯身颔首：“麒后。”

跟一群或着劲装或盔甲，又譬如漓都这般虽是暗蓝近黑的劲装，腰间却镶嵌了五颜六色华彩宝石的穿着的人站在一起，白煜简直是其中一股清流。素净白衣，只在袖展边沿有银色暗纹悬于其上，腰封环配皆为温润白玉，整个人锋芒收敛于内，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颜七还是盯着漓都目光灼灼。

“你们魔主大人也并未说不让我出去啊。况且又有漓都大人的实力在，我倒是不嫌麻烦，多带些护卫就是了。”颜七笑笑：“巫医也看过了，我如今身体倒是比原先好不少，多出去走走没坏处。别院再好，也是闷的。”

颜七看了白煜一眼，若无其事的转身朝外走去，漓都忙不迭的跟上，少顷又折返回来。

“你怎么不跟去？”

“为何要跟？我听到了，麒后初醒，对什么事都觉得好奇很正常，借着巡视属地让她多出去看看，并无不可。”

白煜平静道：“你应该知道，麒后身上有血石，除非她自己摘下，或是神域出手，旁人伤不了她。”

“那你隐卫借我。”

漓都对着白煜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心虚，但这会儿顾不上面子：“权当我欠你人情，以后肯定还！”

“隐卫可以借你，”漓都大喜，白煜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但是他急着去和麒后汇合，一时也来不及捕捉这样似曾相识的眼光什么时候还有过。

“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我建议你离麒后远点。”

漓都不以为然，这小子心思深着呢，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无非他是麒后旧臣，可如今明显是自己备受信赖。漓都心情极好的带人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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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