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月曜日。

血月的华光铺洒在绵延起伏的黑山之上,夺目的耀日却未降下,日月并行,光线交织,将原本黑黢黢的山石那宏伟大气中笼上一层神圣庄严的华光。

绵延的山脉中,通往祈福祭祀之地的九十九级台阶夹道中,都是等候的人。魔族的民众只要抬头,便可见日照黑山的盛景。

而对能真正进入黑山范围之内,膜拜甚至参与这场绝无仅有的祈福式的人的来说,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龙车!是魔主的龙车!”

有人忍不住激动,低声吼道。

“哪儿呢?!”身边的人拼命往前挤。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

金翅鸟族全都以原身呈拱卫之行,金灿华光的尾羽在空中撒下点点光斑。再往后,紫衣侍女们身上的披帛在空中飞舞,雪白的臂膀和脖颈上都有华灿的纹路,缀满宝石的臂钏能随便闪瞎众人的眼,最关键的是,她们每一个的品阶都是实力可怕的高阶魔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辆被重重拱卫的龙车终于落在九霄之巅。那是特意辟出来停憩之地。金羽卫,鹰首卫各自布防。漓都穿着全副披挂,在见到龙车停靠之后深吸一口气,双掌在胸前交叉,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属下恭迎麒后!”

“恭迎麒后!!!”

层层声浪直上云霄。听的人热血沸腾。

在众人翘首以盼下,最先下来的的,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女子。白煜着祭祀银蓝色祭祀服,先行从龙车下来。他朝上面伸出手。

整座黑山都是安静的。这一刻,魔界都是寂静的。

黑色的帷幕中伸出一双手。

颜七被白煜带着下了龙车。她以为自己在殿中练习的很好了。可是当烈烈的凤吹向她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可能准备的还不够。因为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传说中,九重天阙之上是神域,神域穷极之处便是启神台。那里是上古时期神族祭祀祈福之地。神域魔域,本是天地分开的倒影而已。”白煜注视着她,祭冠礼服下,悲悯华贵,一派从容。颜七看了眼周围,再次确定,白煜像是个比神族更像神族的魔族。

“还记得我说的么?”他双手捧起司礼官托盘中交缠的攒枝金莲郑重的交付给颜七:“接下来的路,殿下要自己走。”

“好。”

颜七稳稳的登上了台阶。其实她想过许多意外,譬如跌跤,譬如体力不支,譬如忘记了某个步骤。但当金色莲花沁凉的枝干冰着手心,繁复秀丽的华服被山中的风吹的微微颤动,冰凉的流苏贴在滚烫的面颊,她反而稳了下来,挺直了脊背,一步,又一步。

人们能看见,在传说中魔族诞生之地的黑山,满目疮痍的岩石之下,绣金缀宝的红色华服并没有显得突兀,反而成为了这暗影之中的唯一光亮。九华莲纹花冠下流苏重重,无人敢窥视,只间或露出一抹嫣色的唇。

九十九级阶,是魔殿诸人共同商议的结果。临渊原本打算让龙车直接停在祈福台。魔界硕果仅存的几个老祭祀差点效仿人族时兴的触柱死谏。黑山的台阶,是九万六千阶,九十九阶,是颜七能完美完成祭礼的体力极限。一步一停,步步生莲。猎猎罡风吹在衣摆,幻化成微微的颤动。登高远望,能望见什么?

远古的荒凉和寂静。

她突然想起自己面对深渊底部的感觉。

那应该算是穷途末路。自己是一个人。面对深渊恶火,却只有温暖,不见惧怕。而此时,大约是她华光荣耀的时刻。她仍旧一个人,捧着金莲,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

“不愧是麒后娘娘......”

漓都满目自豪,今日过后,后主的威名将会传遍四海八荒,那是他们魔族的麒后娘娘!

“殿下做的比我们想到的更好。您现在还觉得,没有陪着殿下一起上祭台很是遗憾么?”黑山之上的云端,临渊的红瞳注视着祭台上走去的女子。

“吾先前觉得,天下之大,哪里吾去不得,走不到。母后既归,吾自然以天下供之。可是她并不想这样。她要什么吾不清楚,但现在,吾似乎知道一点了。”

“祭祀之礼天下瞩目,魔主若现身,怕是六界侧目的便是魔主所在。您是为殿下着想。”白煜面不改色道。临渊斜睨了他一眼:“吾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细心。”

无论是麒后还是进宝堂的颜七,她都会选一条路,独自一人慢慢走。临渊想起那天颜七对他说,她想一个人走下去。

“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黑山雄浑,即便是最巅峰之时,都是她从未踏足之地。“但是我想自己来。”颜七抚摸着他的长发慢慢道:“我最近好像知道了一件事。不管是对之前那位,还是白煜,抑或是你。不用这般看我,临渊,这个名字甚至都是魔族民众给你的。”颜七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我对你的依赖更多些。因为腹中有了另一个生命,哪怕当时我以为你的妖族,哪怕我明白,你大约真如同老安所说,只是本能的将我当做载体——”

“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颜七安抚着一下下顺着他的头发:“这些不重要,我只是突然明白,有些路,只能我自己去走。走过了,才算完。世人多苦,所以诸多愿望祈福于漫天神魔。你能听到吗?”

临渊抿了抿唇:“能。”那些声音如同蚊呐,连同所有的**一起毫无遮拦的呈现在他面前。即便是修仙之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看到所有人的心魔。魔,本就如此。我都多有依赖。

“那我呢。你能看到我想要什么么?”

临渊垂下眼,长长的睫羽覆盖住红色的眼眸。

“我听白煜说过,魔是最能感知旁人弱点和**的。那我呢?为什么你看不到我?”颜七抬起手在半空,像是要覆盖住他的眼睛:“如果想要做到不被轻易窥视,要么有防御的法器屏蔽,要么自己实力足够强大。自然无人敢招惹。你是哪一种?哦,我忘了他们说你不一样,魔神的眼睛是禁忌,看久了会——”

临渊把头扭的更厉害了。一惯平淡的表情倒是没有绷,只是耳朵和立起来的黑色衣领下的脖颈红的要滴血。看起来羞愤居多,懊恼倒是在其次。

“母后身上有我的心头血制成的法器,无人敢窥探。”

“那这东西防着你么?”

“自......咳!自然是不防的。”

“那为什么不看一看呢?”颜七的语气像是诱拐小孩子骗糖膏老太太,笑意中带了点戏谑。

“那是因为你开始总想着逃跑!”

临渊半是委屈半是恼火。

“噫,所以咱们嘟宝生气了啊......”颜七把他的脸板过来:“我当时不是不知道么!”

“这是母后再不问那清樾的原因?”

“算是吧。”颜七拨弄了下飘带上的宝石铃铛:“只能说命运弄人,怨是真的,恨是真的,痛也是真的。其实那些都还好,你知道真正让我离开他的是什么?不是痛或恨意。是失望。”

临渊很认真的听着。

“但从头到尾,他被宗门欺骗,利用,即便是身为神尊亦不可解脱,说不清我和他究竟谁更惨些。神魔之战,我不想介入,你亦不会让我为此烦心。但是临渊,你有强大的力量,你有足够让许多人臣服于你的野心和实力。若你想踏平仙界和神域,那是你的野心和抱负,我虽不能助你,却绝不会以自己的意愿去干涉你。”

“母后亦愿吾问鼎神域?”

临渊低沉道,红瞳看着她。他并不觉得颜七喜好杀戮抑或臣服。

“问鼎神域之后呢?”颜七反问他。

“什么?”

“我想让你想想你若达成所愿,在那之后的事情。”颜七摊开手:“所以我想让你看看我。我所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颜七毫不避讳的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

“是平静,还有......自由。你不恨他?”临渊握紧了她的手,紧张的上下打量她的神色。仿佛她一皱眉,他便杀上九重天,即便不能斩杀清樾,像上次一样,两败俱伤亦是快意。

“我的时间很宝贵。”颜七摩挲了下他玉色的指甲,对比了下自己的,决定等下还是接受雪女的建议好好刷上一层琉璃浆。

“身体要慢慢恢复,灵力也想自己再修回来,到时候我在想想要什么厉害又漂亮的法器,用剑,用刀,或是旁的什么,花朵儿的病治好了,胆子却需得练一练,八爪和虎三的铺子究竟能不能开的起来......”颜七掰着指头一件件数过去:“自然,最重要的是你啦。”她指点着魔殿空旷的穹顶,拍拍身下冰凉的王座:“每天都在这里呆着,就算是修炼,你不闷的慌么?站在云端上,置身事外的光用眼睛看可不行。要多晒太阳,多出去玩儿才好。我每日只想着这些,不停的往前走,大约会遇见许多新的人和物,那里有空去忆他呢?”

临渊却是不信:“可母后心疾并未痊愈。”

“我是人。人心脆弱,自然会痛。我只是想看看,我自己的命运能走到哪一步。你也是。岁月漫长,临渊,你想要什么,须得自己慢慢想。”

颜七的话犹在耳边。云雾遮住了他半边身形,白煜站在身侧,目光是祭祀台的方向,掩饰不住的骄傲之色。他在为她高兴。

临渊转回目光。

她找到自己想要什么了。

“魔殿开,麒后归!”

“呜——”

沉重的异兽角发出雄浑的声响,高耸入云的殿门缓缓打开。八方来朝的宾客按照等级次序齐聚临渊殿。这些观礼的人在祈福式后被允准进入魔神殿参加宴饮,即便能够来到这里的在四海八荒都不是等闲之辈,但是对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这大约是唯一一次能有此殊荣。

十二列风姿绝美戴着面纱的魔姬提着引香灯鱼贯而入。

魔殿之上参席满座,却雅雀无甚。

“叮~”

凤衔珍珠的鞋履上缀着的小铃铛踏入了大殿,魔乐齐鸣,即便是之前已经看过,众人还是目不转睛。阿凤和少卿并列站在众多来贺宾客中,耳边只留下了心跳声。

鬓发高挽,钗环繁复高贵,卸了遮面的幕链,露出真容来。长眉入鬓,目含秋水。额间是和魔神一般的红色莲纹,朱砂丹笔落成,化形更加柔美,饰以金粉。又以碎星般的宝石点缀额间,辅以红色丹砂样的唇,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针落可闻的大殿。人们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早在麒后当年以魔界王女回魔界时就以美貌称着。又有红月魔尊倾心求取,还有和那仙界第一人相爱相杀的往事,这样一个在玄玉中沉睡多年醒来的女子,如今叫人看见,只会道一声,怪不得!

少卿一面惊叹于颜七的变化,这变化自然不是仅有外貌上的,那泰然自若的神情,端庄的姿态,让他花了些许时间跟认识的颜七联系在一起。

他自然没有错过凤钰痴恋的眼神。心下微叹,不忘拱手行仪。

因为那位临渊帝君下来了。

司仪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吾迎母后归来。”

少年帝君冠冕流苏映出点点的光。颜七微微一笑。将手放上临渊等待的掌心。长长的护甲露在外面,临渊在身侧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大的王座。

雪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身雪青礼衣,在帝君陪着麒后在王座前站定时,端起旁边侍女的托盘缓缓上前,屈膝沉声道:“请殿下祝酒。”

带着护甲的手轻握酒盏,从右至左遥遥相祝,以手掩面,一饮而尽。

“恭迎麒后归来!”

“恭迎麒后归来!”

“恭迎麒后归来!”

魔乐骤升,众人齐齐祝祷,彩衣魔女接连而入,丝带飞扬漫舞,一场盛宴拉开序幕。

“母后,可还好?”

“有点晕晕的。”

临渊忍不住看底下酒痕,呃,那是蜜酿。

“我是说被这阵仗弄的头昏。怪不得人间人人都想当皇帝,当初几个魔尊也是斗的你死我活。”颜七感叹:“我现在都感觉有点飘。原本觉得头冠挺沉,这会儿居然觉得也不沉了,有点飘飘的......”

一碟酸腌梅子适时送上来,雪女在临渊欣赏的目光下越发挺直了腰杆:“殿下含着这个,酒可醒些。”

酸味入口,的确好些。

颜七抱怨:“我明明只喝了一杯!还是刚刚!”虽然酒量差,但也不至于这么差。

临渊安慰她:“祈福时候蘸的那些,可是千年佳酿,大约是先前闻的多了,也会醉人。倒是吾疏忽了。”

颜七嫌不够,就着临渊递给她的梅子,干脆又含了一颗。总归是坐着,倒不至于失态。

“帝君对麒后回护爱敬,同坐王座,观麒后神态,这大约不是第一次了......”

“传闻麒后当年为仙界所伤神魂受损,帝君用玄玉滋养才得以回生。正因为帝君觉醒才有魔界今日。麒后归来,更是魔界大兴之兆了!就是不知......”

“不知什么啊?”

“麒后尚且年少,不知会不会遴选夫婿......”那人压低了声音:“麒后当年以人族身份进入清恒宗时不过十几岁,尚在稚龄,在那里不过呆了几十年而已。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被神域那位——咳!抛开在玄玉的时候不算,这才多大!我最小的侄儿还有两百岁呢!”

“异想天开!”旁边人斥责他,而又犹犹豫豫到:“有人向麒后求亲了?”

同伴冷笑,示意他看高台上王座上的红瞳帝君:“谁要是敢这么干,就算被扔下深渊我也敬他三杯酒。”他加一句:“年年都敬。”

那人不乐意了:“保不齐娘娘自己愿意呢!没见漓都最近走路生风呢!我说他们那族中试炼怎么提前了,没见娘娘身边近身护卫都是金翅鸟一族的俊美少年!保不齐看上哪个,对吧,起码一个近臣是少不了的。若有幸过明路封了侍君......”

凤钰沉默着握紧了手中杯。少卿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今日过后,麒后之名将响彻四海八荒了。”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皇族来说,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这场盛宴的份量。帝君所予的事养尊处优的麒后尊位还是与魔神共掌神殿王座的至高权利,这其中传递的意味,众人心知肚明。

“我听说金羽卫代领麒后护卫一职。能作近卫,想来殿下已将金翅鸟一族尽收囊中。雪蛛一族在寻找麒后之事上立下大功,被允准侍奉身侧,自由出入神殿的便利。即便是没有明示,其首领雪女俨然以麒后的掌殿女官自居了。不愧是雪蛛,扎网的功夫果真密实。”

凤钰虽未侧目,但少卿知道他仔细在听:“其实我知道这些消息,大约还没有你知道的全。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颜七是我的朋友,我真心的为她高兴。”他饮了口玉酿,双颊微微发红,显得醉意涌上来。

“都说神魔无心。魔更是冷情冷性不可捉摸,戾气难消。可是凤钰,虽然早就知道,这世上无非是有心无心而已,但是有这样对比着,却还是有几分惆怅。听说魔主准备将鹰首卫交给白煜统管。”

凤钰一眨不眨的望着高台上的王座,绣金缀宝的红裙逶迤的拖在黑色台阶之上,让人无法忽视。

白煜对麒后忠心耿耿,所掌魔族隐卫更是人人忌惮,鹰兽卫若再入麾下......即便是没有那位在身后坐镇,也足以让魔界的几个魔尊忌惮俯首。

他是生怕给的不够多。而颜七未必知道这些。

风钰收回目光,眼前是少卿要碰过来的酒盏,释然一笑饮尽杯中酒。

他亦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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