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福福结伴离开后，梵筠声又一次返回了梦华。
刚一进去就碰见了在尸身血海里四处闲逛的封柏，他脚步一顿，“封柏衙官这是在......?”
封柏回过头，看到他后，眼中的讶然不异于上一次，“我在散步。七阎殿今日当真是好兴致啊，竟去而复返。”
梦华可不是什么值得去而复返的好地方。
梵筠声嘴上敷衍应和，“还行还行。”眼睛却四处乱瞟，寻找着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角落。
封柏颇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找人？”
“嗯...算是吧？”梵筠声又仔细地巡视了一圈，目光终于锁定了刚刚那只白衣鬼。
戚岁安似有所感，平静地抬起头。
两人遥遥相望着。
戚岁安漠然地打量着这位地府的七阎殿，皮相嫩的出奇，不女气，但看着有股妖气。
估计是从哪个活人身上扒的皮吧。
他恹恹地想，眼皮再一次耷拉下来。
站在他身旁那位话很多的衙差一脸了然，自得地说：
“你看你看，我就说他看上你了吧！哎，以后小心着点，在大人跟前多说说好话，让他多宠宠你，小心别哪句话惹大人不悦，一个生气把你做成彘奴那可惨喽。”
衙差看这架势，猜测那边七阎殿跟封大人交谈完毕后大概就要来领这白衣鬼走了，于是他很识趣地拍拍戚岁安的肩膀，换到别的鬼魂那儿看守去了。
梵筠声走到离戚岁安五六步远的地方，才发现了这鬼魂的不同。
这鬼魂周身的气息纯净无暇，用灵识探查过去，竟是个没有元神的。
他不禁问封柏：“这鬼是犯了什么事，怎么连元神都没了？”
只听说梦华的瘴气火海会侵蚀魂魄，没听说还会吞噬元神啊？
“哦，他呀。”封柏答道：“他也是要投胎结果走错了路，跑到梦华里来了，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梵筠声从他话里咂摸出些别的意味，“听你这语气，他是去管理处找过你了？那为什么没被放出去？”
“你方才看见那座金印了吧？那就是我们用来检验鬼魂是否是误入梦华的媒介。”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封柏解释道：“金印能将我的神识与鬼魂短暂相连，我便可探查其生前因果，若无大罪大恶，核实后便可将误入者放归，误入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三日。”
因为普通的鬼魂进入梦华不出三日魂魄就会遭到腐蚀。
七日会产生实质性的损伤，身体开始开始腐烂，四肢掉落，七七四十九日后魂魄开始彻底溃散。
“那他呢？”梵筠声朝白衣鬼魂处抬了抬下巴，“他待了多久了？功过几何？”
“他...有月余了。”讲到这里封柏亦是不太忍心，“我是依照鬼魂的元神碎片探查功过，而他没有元神，查不到。”
梵筠声皱起眉头，“所以？”
“所以，他大概...出不去了。”
这只鬼魂一个月前便循着牌匾上的标语到管事处寻过封柏，封柏也很苦恼地为他探查了好几次，最后非常抱歉地表示，你不能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这鬼魂幽幽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思索了很久，最后淡淡地“哦”了声。
随后便转身投入火海，找到了梦华里稍安静一些的角落，埋下头，蹲下身，自闭了。
一蹲就是好几天，封柏出来巡逻散步好多次，他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啧...”这话听得梵筠声莫名来气，叉着腰在那啧了半天。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避着什么，戚岁安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他漠然地看过去，见那七阎殿把那位衙官带到一旁，说了什么，大衙官几度面露难色，最终叹了口气，似乎是被说服了。
接着俩人便离开了。
周遭复又被鬼魂的尖叫嘶吼声吞没。
戚岁安平静地看着新鬼一个个凭空涌入此地，浸在火海中的面容狰狞可怖。
他们癫狂地在火海中咆哮呐喊，企图攻击别的鬼，然后被衙差一枪钉在被血泥覆盖的地面上，等到逐渐平静下来，衙差才会拔出血刺呼啦的长枪，顿地，继续站岗。
他没有这么闹过，所以没有被长枪戳过。
梦华里的鬼来来往往，偶尔是会有些衣着光鲜的从安全的官道上过来，挑挑拣拣，然后带一群鬼离开。
他把自己埋在角落里，基本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也不希望有人看见他。这地方很好，大概是这世间最适合埋葬他的地方。
够脏，够恶，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巨大的棺材。
他早已自爆了元神，魂魄跟着散了大半，若不是当初有人天天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念叨，劝他再活一活，说什么这一辈子虽然很烂，但只要投了胎，来生就还有无尽希望...他恐怕早就求死成功了。
那人与其眷侣合力为他撕开了鬼界通路，目送着他走上黄泉路。
然后他就阴差阳错地到了这里。
果然，就不该对这个无趣的世间抱有什么可笑的期望。
无所谓...无所谓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用淡漠的目光去填补那些细小的疤痕，当作是一种无聊的消遣。
一道一道连着经脉与掌纹，细碎凌乱，像极了他七零八落的这一生。
他垂着头默默细数着，周身像是有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将他与恶劣的环境隔绝开来。
当他顺着脉络，完完整整的数过第四遍，一道左右脚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朝他而来，清亮动听的声音听上去气息不稳，堪堪停在他头顶：
“走吧。”
有人的冷汗滴到了他肩上。
戚岁安懒懒地抬头。
梵筠声俯下身，不打招呼便扯过他的手，微颤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点，一缕亮眼的金光钻了进去。
戚岁安没动，恍惚地看着掌心。
依旧疤痕遍布，却多了几分生机。
呵，竟然真的被那衙差说中了。
“怎么，难不成要本殿抱你走？”
见他不动，梵筠声一手搭上他的肩，作势要抱他，却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行动，而是用调笑的眼神询问着他。
果然，看上去的确是朝三暮四的类型。
戚岁安无言地望着他，凉薄的眼里投去几分装模作样的疑惑，内心却毫不动容。
这七阎殿看上去不太舒服，有些用力地喘着气，眯着眼睛打量他。而戚岁安礼尚往来地拉过梵筠声一只手，按下一根手指，还剩四根。
“还有四天。”
“什么？”梵筠声没明白。
戚岁安淡淡道：“还有四天，我就能解脱了。”
梵筠声却又一次误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你还有四天就能出去了吗？封柏是这样和你说的？”
“怎么可能。”戚岁安轻嗤了声，放下了梵筠声的手，“我是说，还有四天，我就能魂飞魄散了。”
他计算过，照自己这残魂被梦华浊气吞噬的进度，最多再过四天，他就能如愿化为这梦华里的一缕死气，真真正正地与世长辞了。
本就不该有什么莫须有的希望的。如此正好。
梵筠声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握过的手，忍不住挑眉，“...你求死？”
戚岁安沉默以对，但望向他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你觉得呢？”
梵筠声和这白衣鬼一站一蹲，彼此对称地沉默着。他感觉很崩溃，甚至觉得自己脑门而被刻上了“怨种”二字。
他看着眼前这只丧气鬼，含恨咬着后槽牙离去。
梵筠声第三次回来时，戚岁安正因一只模样浮肿的水鬼魂魄撕裂于他所在的角落太吵太丑而选择闭目不视，同时冷静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就听见梵筠声扭曲的声音穿过了自己的手掌，清晰地传到耳朵里：“你不想活也得活！”
...哈？
戚岁安放下双手，睁开眼，见这回梵筠声脸色又黑又白的，表情很是滑稽。
他投去问询的目光。
“退不了货了，你跟我走！”
戚岁安点点头，装作恍然的模样，“你想救我。”
“...别废话！”梵筠声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拦腰抱起，“若是让你魂魄溃散消亡在这里，我就亏大了！”
戚岁安身形还算高大，在四界里都属于较魁梧的一类，比梵筠声还高出半个头。
但他此时是灵魂形态，还是残魂，存在于鬼界的肉身感觉轻得能一手提起来，即便梵筠声状态不佳，也轻轻松松的就抱起来了。
想必是同那名叫封柏的衙官达成了什么交易吧。
戚岁安虽能猜个大概，还是感到有些恼怒。即使是这种被动的姿势下，他也依旧毫不避讳地伸出手钳住梵筠声的下巴，自认下手很重地捏下去，狠厉却不失礼貌地问：“您有病？”
想死还拦着，这跟杀死一个想活着的人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梵筠声没觉得痛，反而觉得像挠痒似的，所以也没挣扎，就着下巴上的那只手就道：“本殿脾气不好的。”
他额上依旧冷汗涔涔，几滴顺着下巴滑落下来，那股子妖媚的气质反而更招人了。
芙倾每回施媚术的时候都说些什么来着？梵筠声大概回忆构思了一下，然后照猫画虎地对怀里人说：“你听话些，做我的…阎殿夫人吧？”
戚岁安：“……？”
戚岁安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他的那位朋友与其眷侣也是两位公子，这七阎殿应该和他们俩一样。
他点点头，“我可以听话，在此之前，你能先听我话吗？”
梵筠声十分好奇地“哦？”了声，“你说说看。”
戚岁安平静且真诚地看着他：“让我去死。”
“投我所好”“让我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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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