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榜回来了？”
阎王这些日子一直在楼里办公，大抵是觉得楼里太冷清，想着多个人头看着会好些。
梵筠声打着扇子坐回自己的桌案前，还心有余悸：“看完了...不是，我从前怎么不知那榜单前十位还有简介的？”
“你不关注自然不知。”阎王蘸蘸墨碟，“多年来一向如此，你个不求上进的，又何曾在乎过前十位花落谁家，生平何如。”
“这倒是。”梵筠声承认，若不是为了戚岁安，断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但他可不是轻易饶人的性子：“您早知道排行，还非要卖关子，骗我自己去看。这不，差点回不来了。”
阎王眼睛一咪，张嘴就是一股老狐狸的味儿：“新婚燕尔，以此种方式公之于众，不也是给你小子张长么？”
“？您故意的？”
“哎呀，非也非也。不过，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哼哧哼哧跑回来时那嘴角可是翘的老高呢。
这倒是。岁安被未赴唤走了，走时似乎心情也不错。至于他自己嘛...哼哼......
“瞧瞧这黄金楼，罢工的罢工，新婚的新婚，还有...唉。”
找死的找死。
阎王手中的毛笔几度起落，心不在焉地批了几页，就听楼下寻幽铃倏地响起。
梵筠声记起上回这寻幽铃响起时的不好记忆，抖了抖，“总觉得这铃声一响就会有坏事发生。”
楼下的大壮叫喊道：“阎王大人，您的衙差找您！”
阎王撇下手中的卷宗，下了楼，见自己那稳重的衙差一脸急色，道：“阎王大人，六阎殿...在阎下苑求见。”
得。说找死的，找死的真来了。
*
未尽近日来十分心累。日常工作忙不完是常态，前几日平白多了个统计的活儿，顺手的事儿，也就罢了。可现在又让他来判决自己的同僚，偏偏这同僚还不是一般同僚，是他楼中的六弟，迟何。
不知哪来的罪状，也不知是何决心。请罪者情真意切，别无所求，但求一死。
未尽拿着请罪书，万分为难地看向阎王，阎王烦躁的挥挥手：“闹呢，甭理他。该怎么判怎么判，总归死不了。”
于是未尽将手上的所有工作暂时延后，先处理起自家兄弟的麻烦事。
两日后，一份判决书被送至六阎殿府。
梵筠声和戚岁安霸占着府院中的两方席位，眼巴巴地等着那页展开：“怎么样，判的什么？”
罪犯迟何坐在另一方席位上，低头不语。
前来宣读的衙官见此情景，只觉得奇怪，却不敢多问，只道：“六阎殿迟何，于千年间徇私杀害凡人五十二次，违规以魂魄之身潜入人间五十三次，私自复制阎王所属生死簿一份，犯杀生罪、偷渡人间罪、偷窃重要机密罪。杀生罪五十二等，偷渡罪五十三等，偷窃罪一等。”
“判，六阎殿迟何，以魂魄之身押入梦华，刑期三年，不可违逆，次日押送。”
这边两个松了口气，那边主犯叹了口气。
那衙官走后，梵筠声无语极了，走过去狠狠拍了下那人没好全的后背，换来后者一顿痛得钻心的抽搐。
迟何兀自疼了会儿，抬起头，幽幽道：“你早猜到会是这样。”
“那是自然，不然我今日来干什么的？给你送终吗？”
“不过也没什么。”迟何道：“在梦华待上三年，也差不多。”
梵筠声呵呵笑：“你想多了，除了你这一系列罪名的加持之下必须要待够的三个月外，剩下的两年九个月都是能逃过的。你放心，三个月零一天的时候我就会用覆咒把你接出来，你别想死。”
迟何不听，继续道：“没事，以我的魂魄之力，在梦华待不到三个月。”
梵筠声：“嗯嗯，所以我已经同封柏衙官提前讲好了，让他‘好好关照’你。就算三个月后变成一团烂兮兮的残魂，只要没死透，就还能抢救。”
戚岁安不就是个典型例子吗。不过戚岁安魂魄之力强大到难以想象，所以这个例子并不适用于迟何。于是他道：
“你可知小冥主为何能在今年的核验中登上前十？凭的是什么？”
迟何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确不知。他甚至不知道小冥主也参加了今年的核验。
在榜单上点进第六位‘南荣锦’的详细情况，‘技能’一栏上简明扼要地写着：补魂术。
这个‘技能’便是对第一项核验的概括，也是核验者使得唤灵石生出异象的根本原因。
有人是技多不压身，有人是靠强硬的法力，譬如曲鸳城主是‘法力’‘号召力’‘影响力’，未赴的是‘法力’‘武力’‘集中力’，戚岁安的是‘法力’‘魂魄之力’。
总之，技能一栏上总是记载着相辅相成的几种能力，从侧面反映出该核验者的个性与长处。
而只有小冥主的‘技能’栏，仅‘补魂术’一项。
自小冥主登榜后，地府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少了很多。说他无能的渐渐闭了嘴，可仔细一看，‘技能’是补魂术，便又开始嘲讽了：这不是历任冥主必修之术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况且这么多年，小冥主从未施展过补魂术，地府众人就连见都很少见过他。明明持有这般厉害的技能，若是像当年的谢沉冥主一样，为伤重的魂魄补魂，地府也不至于时不时就人手不足，还要向仙界那边抓壮丁。
可见这位小冥主不仅懦弱无能，还自私自利，完全不配做地府之主。
这声音很快盖过了试图为小冥主辩白的声音。眼看着舆论又要将这位颇具争议的冥主淹没，幽惶城忽然在门口那榜单旁边贴出一张告示——
‘即日起，榭居将对魂魄有异的鬼魂以及济魂堂的医士定时开放。前者会被冥主大人施以补魂之术修复魂魄，后者则可通过旁观或与冥主大人交谈，精进医术。’
这下所有人都闭嘴了。济魂堂的一众医士看着这告示，仿佛天降甘霖，一个个激动不已，连夜收拾包袱，打算暂住幽惶城，好好向冥主大人学习这令人头疼的补魂术。
这些，自然是天天憋在府里画画的六阎殿大人所不知的。
哦对，六阎殿大人的工单都赶完了，不然他也不会去向阎王请罪。在等待判罚的期间，梵筠声携其新婚‘妻子’，来找迟何大人讨要贺礼，正是先前梵筠声脑补的那几幅画。
迟何心里想的是：反正要死了，但反正这两天还没死，画就画吧，当是留念了。
梵筠声心里想的是：你小子想死？没门儿！哼你不仅死不了还要看我秀恩爱，还要帮我画画，哼哼哼哼...
戚岁安心里想的是：画好，人好，大家都好。
向迟何解释了冥主登榜的缘由，迟何立刻明白了，于是脸更垮了，黑眼圈几乎要掉到地上去。
梵筠声实在是受不了这人，就问：“迟何大人，你怎么就那么见不得人？”
迟何还是低着头，口中喃喃：“可我就是该死......”
“客观上讲，你该不该死，阎王和未尽已经给出了答案。至于主观...你该问的人在哪？”
*
这日地府的天光难得可称得上‘晴朗’，许多小鬼聚集在梦华官道周围。
都说了，看戏才是世上最有趣的事。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单纯是好奇，因为此前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六阎殿，只知道那黄金楼是他设计建造的，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今日也要被遣入梦华了。
瞧瞧，这般厉害的人物都要落得如此下场，他们这些无人在意的小鬼反倒逍遥快活。
不多时，阎王未尽领头，梵筠声在中间夹着，身侧是两个格外高大的衙差，一左一右地按着迟何的肩，身后四五十位鬼差跟着。
两个衙差手劲儿怪大，迟何疼得直冒冷汗。但想到即将去往的地方，这点疼恐怕不值一提。
梵筠声说道：“前日我去过一趟梦华，你不知道，那尸火烧得越来越旺了，几乎要把官道也卷进去。”
迟何淹没在冷汗之下的眼睛稍亮，他抬起头，遥遥望着前方的官道：“...火？”
火啊...他忽地笑了：“那或许...我真该死在这里。”
“......”梵筠声跟他没话说，走到前面，跟阎王他们站到一块儿去了。
的确如梵筠声所说，梦华的尸火与戾气有扩散之象，原本梦华与拟绘正常地界只一层浅薄的结界隔开，如今却加了一道厚重的紫铜门。
为首的阎王先是命队伍停止行进，随后化气为力，隔空推动那扇沉重的铜门。
只露出一点缝隙时便可见其中的血色火光。这尸火夹杂着无尽戾气，在场所有佩戴了官印的人倒是无碍，几十米之外那些围观的小鬼却感到了一股可怕的压迫。
他们纷纷退让、四散开来，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紫铜门逐渐打开，从内飘散出的恶臭与灼烧般的炽热令人作呕。迟何却望着那盈盈似火的血光，似有所感地回头望去。
并不算远的一处巷尾拐角，一抹烟灰色的身影悄然隐匿。
迟何看不清，他甚至觉得那个身影也是自己在火海的熏炽下产生的幻觉。
或许只是树影吧。毕竟今日天光很好。
可他希望她能看到。如此...或许还能算是报偿。
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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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