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赴抿唇默了会儿,抬眼问:“按照人间礼法,是否拜堂成亲之后才可行房事?”
南苋不解:“和这有什么关系?”
“你先答我是或不是。”
“是。”
未赴:“那,在地府成契,是否等同于在人间拜堂成亲?”
“...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阎殿目光悠远了一瞬,很快从回忆里脱出,“我想说,你那瓦子里那么多男男女女,夜夜笙歌,他们便相爱么?他们可有成亲?”
南苋理解了老半天,颤抖道:“你...你想同我行房事?”
“...不是。”
未赴嘴笨得很,惯会举这些乍一听难以联系起来还容易造成误解的例子,梵筠声有点看不过去,替他五哥补充说明道:“我想,五哥的意思应该是,那些男男女女连相爱都远远谈不上,却已做了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可见,相爱并非成亲的先决条件。”
梵筠声忽然低头,掩面笑道:“我明白了,他是想和南苋城主你来先婚后爱那一套。”
未赴一听这话,急了,抓着南苋的手也松开了,手忙脚乱手脚并用想要解释,胡乱挥舞半天,最后只吐出三个字:“...我不是。”
南苋被他这一套拳法(?)打得有点发懵。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随便一瞟,就看到梵筠声那张问询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一堆问题,于是道:“七阎殿...请继续问吧。”
这很明显是想将刚刚那个插曲揭过的意思,但五阎殿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局促地低着头。
无奈,梵筠声继续问。
“第四问:二人关于对方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
未赴没说话,南苋倒是自顾自地笑了,笑得十分爽朗,似乎是段不错的回忆。
她道:“未赴捕役领着一队小弟来我瓦子查抄、在我瓦子里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的手臂哭着喊娘亲、拉着恐高的我去城里最高的楼顶看最圆的月亮...这些在我心里,分不出高下。”
她这么长串的话一说,未赴更加局促了。
梵筠声打趣了一句:“南苋城主,我看五哥现在也挺想抱着你手臂哭的。”
明明说的那个人就在她旁边,可南苋回忆起来的姿态却总是‘望天’,笑道:“那时未赴捕役痛斥衙门里肮脏腐朽,痛批这世道如何如何不公,转而边哭边喝边喊娘亲,一闹就是一整夜,比我瓦子里那最娇贵的花魁还磨人。”
她说这些话时,未赴就偷偷抬眼看她。明媚的神情,爽朗的笑容,让他恍惚了好一阵。
南苋说的这些,何尝不是他心底的珍藏。这些都是他二人共享的回忆,可独属于未赴的难以忘怀,还有一件。
正好,梵筠声转头问他,“那么五哥,你的回答呢?”
未赴从识海里取出把长木仓,杵在地上,似乎是给自己找了个支撑,然后道:“...她替我只身会仇家,被乱刀...砍死。”
整个黄金楼二层都静止了一瞬。
这便是那些美好回忆的终结。
还是南苋打破了沉默,满不在乎似的:“这话从前都是我在说,见了面就说,不相干的事也说,还以为五阎殿那冷若冰霜的模样是不曾在意过呢。怎么,我数次提及,终究还是戳到你肺管子了?”
未赴把着长木仓,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抿着唇,并不想显露难过。
“正是因为太在意,因此...不敢轻易提起。”
他晦涩道:“下一个问题呢?”
梵筠声懂得分寸,这会儿不再去瞎插嘴或者打趣,仔细琢磨了一下问询单,“嗯...下面有七道问题都是基于成契双方‘相爱’的基础上设问的,那我便先略过,直接问最后一道吧。”
“第十二问:二人决定成契的最直观原因是?”
南苋直接道:“我没有原因。”
梵筠声笑:“那南苋城主的意思是,你不想和五阎殿成契?”
“我...”
七阎殿开始用言语对回忆上头的南苋城主进行诱骗:“没关系南苋城主,虽说你我二人有点小过节。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是不会偏颇的。再虽说,五阎殿虽与我的兄长无异,但他若是逼迫你,我也会按地府律法向三阎殿申报的。”
“犹记得数年前那可恨的恶鬼,为了逃脱地府刑罚,逼迫无法反抗的弱鬼前来成契,被我拒绝后竟还报复,害得我魂魄损伤,此事我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把那恶鬼丢进奈河...总之,你相信我,我对这类事件深恶痛绝,你若是有苦衷千万要直接告诉我,我必定帮你出头。”
成个契算哪门子的大是大非......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有点冤情的,立刻就提出来了。
然而南苋神色为难,却没有要回绝这看似单方面强迫,或者说,看似一厢情愿的成契之仪。
半晌,南苋城主憋出一句:“我...没有不愿。”
“噢,并不相爱,看上去也并不情愿,但却想要成契。好,我明白了。”梵筠声转头看未赴,“南苋城主没有原因,但五哥你肯定有原因吧。”
他猜想,大抵就是那日突然来找他时所说的话。
谁知未赴忽然严肃起来,杵着长木仓的样子像是要去捉犯人,声音也冷厉了许多:“南苋城主屡次触犯地府律法,屡教不改,我身为五阎殿,理应时时管控。但有时却并不及时。若成契,双方的位置、行为信息即可在识海互通,方便我及时进行阻拦。”
瞧瞧,这话说的,乍一听还以为是救世的大英雄呢。
南苋那点子小把戏能翻得起什么风浪?红线天天都碰,但也就是碰碰。也就是这一回,闹到台前,又牵扯上了冥主与地府根基,才称得上是过线。
这一次过线就把五阎殿急坏了。
然而未赴那张嘴也不是什么好嘴。纯然的担心回护之情被他说成狱守对罪犯的监管,也不怪...南苋的脸色忽地黑了下去。
更何况就刚刚的交流而言,南苋城主似乎不是个脑子转得过弯的,为人直来直往,断然不会去想话语背后的深层含义。
梵筠声好像突然有点明白,这俩人为何千年都没能修成正果了。
果不其然,南苋瞪了他一眼,“那还真是劳烦五阎殿费心了。既如此,不如本城主现在就去三阎殿处陈述己过,求个能让五阎殿从此宽心、一劳永逸的刑罚!”
梵筠声:不要一言不合就去请罪啊...一个两个的...
那俩人互相挣扎起来,明里暗里都在使劲。但很显然还是未赴力气更大,把南苋死死地定在原地,不论被南苋的眼刀如何攻击都不松动。
“我...不准。”
这种话,要是别人来说,梵筠声会说:噫,恶心。但是现在是他这又直又呆的五哥,拧巴着小脸说的,梵筠声只想评价一句:可爱。
顺便想问南苋城主一句:你真的不觉得他很可爱吗?你真的要跟他吵架吗?
南苋躲过他的视线,侧着身子,对着未赴身边的空气大骂道:“你有病吧,五阎殿做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谁要你准不准?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
哎哟哟,都不舍得指着鼻子骂。承认吧,你就是觉得他可爱的要命。
梵筠声和戚岁安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环抱着手臂,姿态与神情出奇地一致,看戏。
未赴紧皱着眉头,紧抿着唇,神色似是愤怒,似是疑惑:“这些年,你所做的事,难道不是想让我管你么?”
“我现在,就是在争取管你的资格。你...真的不愿意吗?”
说到此处,愤怒的底色全消,只是纯粹的、仿若恳求的轻问。
未赴终于以正常口吻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也是梵筠声这一问的真正答案。
大抵他自己也一直在矛盾困惑,不知南苋究竟怎么想,只好尽力让自己的立场看上去公允些,这些年来才一直表露出无私、甚至冷漠的情态。
而此时此刻,似乎是一个将一切说清的绝佳时机。面子里子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就此携手,或是分道扬镳,只此一问。
南苋一直没有回话,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出声。未赴犹豫着,目光一直紧锁在南苋脸上,想要努力辨认出一些情绪的倾向。
但他太笨了,读不出来。他只能把这当作一种委婉的、沉默的拒绝。
很快,五阎殿整个人拧巴地更狠,极端的沉默化作一股暗劲,而未赴像是着暗劲作用下一根原地打起结的长麻绳,唯独松开的地方——他犹疑地一点一点松开了自己死抓着南苋不放的手,“若是我会错意...抱歉。”
然而就在他决定退却的一瞬,南苋忽地用尖长的小指在未赴快要远离开的食指上一划,又随手划开了自己的食指,贴上未赴因错愕而没有动作的食指,两人微微淌血的伤口盖于一处,血液交融。
南苋绷着脸道:“抱你个头的歉,要成契赶紧成,别废话。”
梵筠声实打实地吃了一惊。要知道,成契一事本就在地府鲜有人关注,成契之仪需要进行的步骤更没有会刻意去了解,而南苋竟然知道要划破双方的食指,伤□□覆....
就像是为今日预演过无数次一样。
他讳莫如深道:“南苋城主这是预谋已久啊......”
南苋表情有点绷不住,装作凶神恶煞道:“你也少废话,赶紧!”
梵筠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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