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奔袭,携阵阵风声,激起层林叠浪。
那道黑影几乎近在咫尺,可无论如何都难以触及。
林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
“别追了!”
林焕停止不及,险些一下撞上林缄后背。
“又怎么了?!”
“那黑影是幻象,我们不可能追上的。轿子中的也是,空无一人的景象是障眼法。”
“难不成,人还在轿子里!”林焕反应过来。
“刚才是,现在就未必了!”
黑夜似乎不那么浓重了,看天色,已然过四更。
“怎么办,现在折回去?”林焕握紧了剑柄。
“怕是来不及了。来的是鬼本身,并没见到轿子,我猜鬼轿应是被那边的遇上了。”
林缄还欲再言,却见四周浓雾又起,霎时间进退两路被双双遮盖,再辨不清方向。
他微微后退,想和林焕形成背靠背的防御姿态,可连退几步,还没触及到人。
他脖颈微僵,一寸一寸扭过头,只发现周遭空无一人!
“林焕?人呢——”
凉风轻悄悄吹起来,他只觉手背被风吹过,再被什么东西蹭过。
他手掌翻转,一把抓住了不知从何处飘落的东西——
一枚惨白的纸钱。
浓雾、纸钱……
和卷宗上说的不差。
可只是一枚纸钱,远够不上所谓“纸钱纷飞”。
林缄攥着纸钱心中思量,忽然发现当拿纸钱的手处于某个方位时,那方位上的雾气便不那么深重了。
其余方位,诡异如常。
这枚纸钱,像是罗盘,又像是——路引……
路引,可引路,更引心神。
像是一种不知名的冲动,牵引着局中人,一步一步,在雾中穿行,深入未知且危险的黑暗中。
林缄一瞬恍惚。
也就是这一瞬,他错过了林焕的传音。
残月高悬,光辉暗淡。
林缄一个人,走向了黑夜更深处。
另一边,郁江盛遥遥望向烟尘风波刚刚平息的地方,心中涌起了莫名的不安。
一些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传音去,问问那边的情况,不过每每这种念头刚刚萌生,就被他自己好笑地驳回。
其一,他们不熟。
还远远不到相互担心的程度。
其二,他们是对头。
你见过谁家对头私下里留对方的联系方式?
可笑。
郁江盛双手环胸,深深呼出一口气。也就在此时,他怀中的某样东西忽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那颤抖就像是直直通往胸口,带来了隐隐的心悸,悄悄牵引着他的情绪,烦躁又不安。
郁江盛看着躁动的玉佩,拧起了眉。
“真烦人,没完没了。”
和它前主人一样。
他如是想着,又开始琢磨起前去找人的事。
方才那动静虽大,可一闪即逝,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差个领路的……”他目光下移,看到了装了一堆零七八碎鬼的香囊。
他又把那些鬼晃悠晃悠倒了出来。
他本来没对让鬼众能开口抱有希望,结果这一倒,倒出来了个活口。
杏花寨,柳宗,孙勇。
还记得吗,就是被杏花妖芳菲抽得滋哇乱叫的那个。
郁江盛将他收进囊中后,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时隔多天,那孙勇终于重见天日,木呆呆地愣了一会,而后面带惊恐,嚎啕大哭。
饿了多天,暗无天日,今天又喜提各种面目全非的死鬼室友,的确悲催。
郁江盛想对自己并不人道的行为表示出一点点内疚,便在他跟前蹲下身来试图安抚,结果孙勇只觉头顶一片阴云密布,怔愣抬头,却看到了他认为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
他尖叫出声,四肢不受控制,连滚带爬地试图逃离。
郁江盛没心思去看他狼狈模样,一手按住孙勇的头,往后一压,露出对方的眼睛。
“忘了你了。总算有个会说话的。”
他漆黑的眸子中泛出一层骇人的寒光,狭长的眼尾透出难说的诱惑。
这是魔族纯粹血统特有的威慑与魅惑。
自白三问发动。
“第一问,王县令嫁女于柳宗,是何目的?”
孙勇愣愣道:“以女换无忧。王家女是天生的宝贝,有了她,宗主的修炼便会再精进一层。”
郁江盛心下嗤笑,原来这亲不是给儿子娶的,是给柳擎那个老匹夫自己娶的。不过,这“宝贝”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不过他没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第二问,鬼轿抢亲,最后去往何方?”
“不知。”
郁江盛沉默了。
他回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精美绝伦的花轿……
“第三问,鬼轿中人,是谁?”
“受情郎背叛的可怜人。旁人都知道了,就她还被蒙骗戏耍。他们乐洋洋,她们泪汪汪——”
闻此言,郁江盛心中一凛。
不对劲!
怎么形容呢?前两个问题,都像是孙勇本人在答,平白直叙还不长脑子。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中,情感太重,幽怨太深,像是换了个人。
自白三问,提问方只要实力足够压制住回答方,中途便不会出现回答方思想灵魂不受对方控制的情况。说白了,壳子在这,就不会换芯。
除非,有人从旁捣乱,且力量强于自己。
郁江盛心中那抹莫名的不安愈发加重。
回答完问题的孙勇晕倒在地,留给郁江盛满腹疑惑。
背叛,戏耍,乐洋洋,泪汪汪……
他们?还是她们?
是谁……
他缓步回到鬼轿旁边,微微眯起了眼睛,最终视线落在了正当中百子雕花的木栏之上。
无门,新娘是如何坐上去的呢?
尚无开启之处,那轿子中可是空的?鬼可是在其中驱使?
他忽然想起了上官荣那句,“还缺一个封轿的人”。
轿在此处,鬼不在轿中,亦不在远方未知处,而是就在这鬼轿之外,行其职务,伺机而动!
尚不露面,差什么?
差一个“主动”坐进轿中新娘子。
鬼轿突然出现,害怕尚不及,怎么主动?
差一段引心惑神的歌谣。
没门没窗,怎么坐进去?
其实门已封死,新娘就在其中!
郁江盛抬手,那裹挟寒风和杀气一掌,瞬间向轿子轰出!
电光火石间,满地纸钱翻涌而起,一哄而上,化作吞天遮地的一阵漩涡,挡在鬼轿之前,将十分刚硬的一击全数吞噬,轻盈绵软,威力被尽数化去!
像平静而疯狂的渊潭,深不见底,危险环伺,又有着绝对迷人的神秘和美。
郁江盛的目光被深渊慑取,只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也无法说清这日自己的行径——
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让他迷了眼?
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漩涡尽头是一片光影朦胧的萧瑟处,有人红衣华服,身披锦绣,面若桃花敷。
那是身着嫁衣的林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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