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残阳如熔金淌过天际,暗红霞光漫过檐角,高墙影子斜斜地爬过石阶,一直延伸到那个倒在府门外的少年身上,将他染成半明半暗的剪影。

躺在地上的少年睫毛微微颤动,然后,他睁开了眼。

“醒了?”墨镜轩开口。

“这、这是何处?”少年被这声音惊到,挣扎着要起身,手臂撑地时却软了一下,重新跌坐回去。

“你在墨将军府外。”墨镜轩缓步走下石阶,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禾。”少年下意识回答,随即又急着补充道,“我是城南武举人石坚公子的长随……大人,小的怎会在此处?”

墨镜轩在青禾身前蹲下,与他平视。

“这也是我想问的。”墨镜轩语气平静,“你昏迷前,最后记得什么?”

“小的……小的昨日去城外的雷雨殿,祈求我家公子考武试那天不要下雨。”青禾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从记忆深处费力打捞,“那雷雨殿听说很灵,但离城里远,香火寥寥无几。我见殿里萧索破败,神像都蒙了灰,可在我敬香之前,香案上竟还点着三炷香,闻着让人发晕。小的跪在蒲团上磕头,才磕了两个,就觉得头重脚轻……只记得很困,特别困,然后就……睡着了。后面的事……小的记不清了。”

“醒来就在此处?”墨镜轩问。

青禾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惶恐:“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石公子可以给青禾作证,小的近来一直尽心服侍公子,从未做过坏事。”

墨镜轩刚要再问,鼻尖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不是人血的温热腥甜,而是带着几分野性的、清冽的血腥气。

他眉峰微挑,目光越过青禾,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狼崽身上——这傻崽子,竟用小小的身躯替他挡了那柄淬了毒的匕首。

那匕首划过白沐泽掌心,伤口渗着暗红血珠,青黑色的毒液灼烧着伤口,裂纹不断向上臂延伸,能清晰地看见黑色脉络正顺着血管蜿蜒扩散,仿佛有活物在游走。

狼崽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

墨镜轩猛地攥紧袖口,指节泛白——蚀骨草的毒素已如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上狼崽的血肉与骨骼,开始吞噬生机。

他在魔界呆过一段时间,虽然清醒的时间不多,记忆总是时断时续,但他怎会认不出那匕首淬的毒?

魔界蚀骨草炼制的毒素,最是阴狠霸道。一旦入体,毒素会顺着血脉游走,像无数细虫啃噬筋骨。白日里尚算平静,到了夜半时分,便会发作得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这毒会慢慢侵蚀神魂和血肉,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十日后会沦为毫无神智的怪物,三月后待血肉骨骼被毒草吸尽,便只剩一具空壳。

前世今生,墨镜轩早已习惯独自扛下所有明枪暗箭。可这野性未驯的狼崽,竟毫不犹豫为他扑向那柄阴煞匕首。

“多谢。”他忽然开口。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

墨镜轩走过去将狼崽抱起来,按住它受伤的掌心,触及一片温热的湿润。

“别乱动。”他声音压得极低,从叶医师的药匣里取出白绢,浸了金创药,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

白沐泽趴在他腿上,脊背肌肉紧绷如石。药汁触及伤口时,他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咬紧下唇,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疼就喊出来。”墨镜轩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他放轻手上动作,指尖灵力流转,小心驱散伤口边缘的黑气。

叶医师待墨将军亲自包扎好伤口,也走到狼崽身边,翻开它的眼皮细看,又探了脉搏,脸色越来越沉:“这、这是蚀骨草毒?!”

他猛地抬头看向墨镜轩:“将军,此毒凶险,十日内若无解药,这神兽怕是……”

“我知道。”墨镜轩声音平静,“叶老,蚀骨草毒的解药需要哪些药材?”

叶医师从药箱底层翻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手指颤抖地翻到某一页:“《魔毒考异》有载,解蚀骨草毒需三味罕见主药配伍,极其难得。其一,是百年雷击木所生的‘炽阳花’。”

他苦笑一声:“此物仙鹤草堂原本存着一株,可三日前,武举人石坚公子以‘炼制护体丹药’为由,花高价将那株炽阳花买走了。”

墨镜轩神色一沉。

“其二,是千年寒潭底的‘白玉蟾蜕’,”叶医师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这本也是稀罕物,但更麻烦的是——此物是当朝贡品,由国师大人亲自掌管的御药库收藏,寻常人别说取药,连库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第三味呢?”

“第三味……是‘蚀骨草长成前的嫩芽’。此幼苗本身有毒,用前两味药中和后,可解自身成年植株的毒性,是最关键的一味药。”叶医师合上古籍,长叹一声,“但此物只生长于魔界,人界根本没有。即便有人私藏,也是杀头的大罪。”

三味药,没有一味药可轻易获取。

而时间,最多只剩十日。

墨镜轩目光掠过青禾犹带惊惶的眉眼:“带路吧,去城南石府见见你家公子。”

“公子近来……常去别处。”青禾跪在马车旁,声音低微,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多是……入夜后才回府。”

墨镜轩眼神微凝:“他去何处?”

青禾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南风苑’。”

南风苑,是京城最有名的小倌馆。

墨镜轩眉头微蹙。一个武举人在武试前夕不去练武场练功,却频繁流连小倌馆,看上去并不想取得功名,但又为何让长随长途跋涉去城外,许愿祈求武试时天气晴朗?其中定有古怪。

“去南风苑。”他下令道。

**

墨镜轩担心小狼崽安危,便将它带在身边。

青禾随他们上了马车,叶医师则回了医馆。

马车驶入城南的风月区,脂粉香、酒气和暖腻的熏香混杂在一起,与楼阁里飘出的轻笑软语交织成一张甜得发腻的温柔乡,缠缠绵绵地环绕在车窗外。

白沐泽伏在墨镜轩膝头,原本昏沉的意识被这喧闹声吵醒,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睁开,鼻尖动了动,喉间滚过一声微弱的呜咽—— 那股浓腻的香气里,竟掺了一丝极淡的魔气,只是被花街浓墨重彩的甜香盖过,不仔细分辨根本察觉不到。

墨镜轩轻轻抚摸狼崽的脊背,示意它稍安勿躁,目光透过车窗,看向不远处的南风苑。

南风苑的门面并不张扬,甚至带些内敛的雅致,白墙黛瓦外种着梅兰竹菊,若非知晓内情,倒像是某位文人雅士的别院。只是门旁立着的不是石兽,而是一尊白玉雕成的揽袖少年像,面容秀美,身姿风流,指尖似有若无地指向门内。

门口并排站着两个身着翠绿长衫的少年,眉眼弯弯,见马车停下,立刻笑着迎上来:“这位公子,是来寻乐子的?快请进,今日新来了几位倌人,嗓子甜得很呢。”

墨镜轩没理会门童的殷勤,抱着狼崽径直走进苑内。

进门后看见的并非是开阔大厅,而是一道蜿蜒的回廊,回廊两侧是一个个独立的雅间,以不同的花木命名,门扉紧闭,只闻其中隐约传来的琵琶声、笑语声,或是更隐秘的、令人浮想联翩的闺中私语。

青禾要寻主子,走在最前面,见这阵仗,脸瞬间涨得通红,头垂得几乎要碰到胸口,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他虽是石坚的长随,却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光是门口的阵仗,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视线扫过正厅,目光落在角落一个雅间“听竹轩”上 —— 那间房的门扉半掩着,透过漏出的空隙,能看到里面坐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是石坚。

几个身着薄纱的少年围坐在桌旁,或抚琴,或唱曲,眉眼间带着刻意的柔媚。石坚身边依偎着个穿粉色衣衫的少年,正低声与他说着什么,引得他开怀大笑:“等小爷拿了武状元,你们个个都有赏!”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的男子走过来,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几分探究,“在下是南风苑的管事,姓柳。公子若有看中的倌人,或是想寻个清净的雅间,在下都能为您安排。”

“不必了。” 墨镜轩声音平淡,“我们找石坚石公子。”

柳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原来公子是石公子的朋友?只是石公子今日特意交代,不想被人打扰……”

“你只需告诉他,墨将军找他。” 墨镜轩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柳管事眼神微变,显然听过京城“墨将军”的赫赫威名,不敢再阻拦,连忙点头:“是,是,在下这就去通报。” 说着,快步走向听竹轩。

墨镜轩是朝廷武试的考官,石坚听到他来了,必然不敢怠慢。

果然过了一会儿,听竹轩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石坚眼神迷离地走了出来,脚步还有些虚浮。

他看见墨镜轩的冷脸,先是愣了愣,随即忙把脸上谄媚的笑意收了收,声音压得很低:“这里不是将军该来的地方,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去外面说。”

“不必。” 墨镜轩迈步走向他的包厢,“我正好有些事,想借石公子'练功'的房间,跟你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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