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悯和朔溟埋伏于牢狱之外,准备接应长乐。
长乐备好一篮酒菜来到牢外,立刻被看守的魔兵拦下。
她早有准备,拿出两颗魔晶偷偷塞给魔兵,魔兵掂量一下将她放行。
进门前,长乐朝远处屋顶上瞥去一眼,传递眼神。
狱中,还有三四位魔兵,此刻正看坐在牢房前的过道间,喝酒谈天。
察觉有脚步声,魔兵立刻警惕,幽蓝火光中只见是个女子走近。
魔兵上下打量长乐,喝道:“牢房重地,谁放你进来的!”
长乐讨好一笑,又从兜里掏出几颗魔晶,道:“我是城外村子里开医馆的郎中,几位大人行行好,可否让我去看手下的一个病患。”
魔兵眉头一皱,收下魔晶,又道:“入了牢狱便是罪犯,还看什么病?”
长乐连忙又道:“大人通融,说来不巧,我近日在病患身上实验一味药草,偏偏他被抓进牢中。我需得记录药效,不得不请大人行个方便,就放我去看一眼便好,不耽误多少时间。”
后头一个魔兵上前看了看长乐,道:“大哥,她我眼熟,这几年在外颇有几分名声,也给一些兄弟们看过病,不妨卖个面子。”
为首魔兵掂了掂手中的魔晶,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吧,动作快些!”
长乐一颔首,正要绕过他们往里走,忽地又听:“等等,你那篮子里装了什么?”
长乐停住脚步,打开篮子,道:“大人,是一点酒菜还有药。”
魔兵又道:“药你拿去,酒菜就没必要了,就留这。”
长乐抿了抿唇,道:“这……”
魔兵一把抢过篮子,道:“这什么这,好酒好菜给罪犯岂不浪费?放你去诊病已是网开一面,别得寸进尺!”
长乐只好放弃,走入牢房深处,回头瞄了一眼魔兵们。
见魔兵们将酒菜拿出来,又坐回去继续喝酒闲扯,提起的心稍微松了一下。
找到关押萧篁的牢房,长乐深呼吸缓了一会,叫道:“你、你可还好?”
躺靠在墙角的萧篁听见声音身子微微一动,睁开眼睛,瞥见幽暗火把下,一张神色紧张沉重的脸。
“为何还要来?”黑暗角落中传出暗哑的声音。
长乐将脑袋贴近牢房栅栏间,低声道:“你再等一会,我会救你出去……”
萧篁听后,神情一变,从黑暗中起身扶墙走出,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
长乐赶紧示意嘘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修罗域即将封锁,你……你该回你来时的地方。”
萧篁忽地一笑,道:“原来你是想赶我走……”他垂下头,“我知道,霜枫,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长乐垂下眼皮,咬了咬唇,艰难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恨你,也不想你再来打乱我的生活……”
她的心绪波动异常,她讨厌这种感觉。
萧篁贴墙坐着,颓丧地歪了头,道:“为了躲我,你甚至来到魔域。这里到处都是你以前最厌恶的魔,你恨我至此,我早该明白……”
长乐咬唇越咬越用力,回头看了一眼过道,站起身,道:“对,我恨你,所以你赶紧走,别留在魔域。”
她转身走向魔兵,几个魔兵已经喝下她下药的酒,昏昏入睡。
找出钥匙,长乐打开牢门的铁锁,两人之间的栅栏消失,面对着面。
萧篁看着她做的一切,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感觉胸口闷着一股气,心脏像是被利器刺穿,痛苦难捱。
“我不会走的。”他沉声道。
长乐才解开他身上的锁链,听见他坚定的声音,动作停滞。
抬眼看去,萧篁回避她的目光,斜斜靠在墙边,像是一座石雕,不动如山。
长乐不禁生了气,叫道:“萧篁!你非要如此吗?”
萧篁肩头一动,沉默不语。
五十年来,他因为杀害同族,被关押在翠微山三十年。
出来后,他疯狂地寻找霜枫,从她住过的青竹村到魍魉河畔,终究一无所获。
后来,他得知霜枫去了魔域,心中明知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再也不见他,可他偏偏不死心,冒着身死的风险想渡过虚渊河,只为恳求她的原谅。
尝试过多次失败以后,曾被视作翠微山蛇妖一族的翘楚萧篁丧尽了当年的风采。
看见霜枫最后给他的一纸决绝留信,萧篁不再怀抱希望,彻底放弃寻找霜枫,成日浪迹于魍魉河畔以及青竹村,以酒度日。
直到一个多月前,他听闻魔域大变的消息,第一时刻还是想起了去到魔域的霜枫。
他仍然担心她。
曾经是那么恐惧魔族的一个人,因他的原故,不仅去了魔域,还在魔域留住多年,他怎么可能忘记?
身为半魔的霜枫,始终无法让他安心。
萧篁还是起了去魔域的念头,幸运的是,这一次,他终于有了机会。
他本打算购买尧金牙行的驻颜龙涎,不料被金闪闪预订,好在牙侩告诉他,赏宝会会有其他合适的宝物。
于是他以自身一百年的修为加之青蛇妖独有的毒液换取了泉客绡衣,隐匿妖气,来到魔域,只想再看一眼霜枫,确认她安然无恙。
长乐拿萧篁无法,牢房内僵持不下。
忽地,两人都听见过道外的动静,长乐心一沉,唯恐昏迷的魔兵提前苏醒,刚要出去,被萧篁一把拉住。
“嘘。”萧篁道。
他紧紧攥住长乐,将她护在身下,自己面对牢门,思忖现今修为大减的他有几层胜算。
一道黑影落下,紧接着又是一道。
长乐和萧篁都屏住呼吸,然而胸口下的心跳却不断加快。
长乐微微仰头,看着几乎贴在身前的萧篁,嘴角紧紧瘪着,思绪翻涌,内心再升波澜。
五十年前,长乐和母亲住在青竹村,两人过着安乐的日子。
可是陪伴她许久的母亲终于还是走到生命的尽头,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的母亲虽是修仙众,本该拥有更长的生命,但自从生下与魔罗结合的孩子后,再也无法立足云阶月地。
母亲带着她辗转福泽大地许多地方,因为身为半魔人的她与人类不同,生长地极慢。
若是每隔一段时间被人发现她没有成长的变化,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她小的时候,长乐的记忆便是不停在路途上奔波。
长大一些,这样的日子稍微安定,但仍旧无法停留一地超过三四年。
这一次,她们搬到了青竹村,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和村民们相处融洽,一切都仿佛十分美好。
母亲的劫难来临,长乐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弱,唯有一个办法。
长乐听闻魍魉河畔可以交易灵珠,便瞒着母亲,偷偷用自身的魔血换取延续生命力的灵珠。
第一次做完交易,她还有些不适应,气血虚弱的她回去途中差些跌倒,却撞入一抹绿衫怀中。
长乐呆愣在原地,听见对方温和的声音,抬头对上一双桃花般的潋滟眼睛。
天空飘着小雪,眼前的人却如同春天绿竹一般清爽明媚,风采玉立,不由地触动心弦。
她看得呆了,直到对方问她的名字。
长乐很少与人打交道,平素只与母亲相处,一时不知所措。
余光瞥见稀疏雪花覆盖的枫林,于是撒了个谎:“……霜枫。”
回到家中,长乐见到母亲,这才如梦初醒。
吸纳灵珠灵气后的母亲脸色好了许多,问她哪里得到的灵珠,长乐又说了谎瞒骗过母亲。
母亲似乎意识到什么,之后一个月里,不肯再让她离开,她只好留在村中。
雪偶尔还在下,每当下雪时,长乐不由自主便会想起那日遇见的绿衫少年。
母亲的看管终于放松,长乐再次偷偷来到魍魉河畔,可她却找不见那抹绿色身影。
之后她也曾来过数次,每次都流连于那片枫林中。
覆盖霜雪的枫林渐渐地长出新的嫩叶,春风一吹,满枝青绿。
长乐坐在树下,没有等来想见的人。
脚步声近了,两道黑影里闯入一人,冲到牢房外。
看见萧篁,来人身形一顿,接着才看到被护在身下的长乐。
“殊郎中。”来人叫道,神情愧疚地低下头,“对不住,都怪我一时冲动……”
长乐抬起头,发现来人竟是杖摩,而在他身后,则是说好埋伏在外,等她带萧篁出去后便携他远走的时悯和朔溟。
“杖摩,你……”她不解地看向后面的两人,“时悯姐姐,朔溟大哥,你们怎么进来了?”
在她身旁的萧篁亦是震惊,怔愣地望着朔溟。
时悯看着眼前复杂的一幕,嘴角一动,道:“此地不宜久留,离开再说。”
长乐瞥向萧篁,二人静立原地,气氛说不出地沉重。
“还等什么?”朔溟道。
长乐走出牢门,不去看萧篁,狠心道:“五十年前,我耿耿于怀母亲的死,如今,你又想让我再当一次罪人吗?”
说罢,长乐决绝离去。
时悯看了看双方,无奈暗自叹息。
朔溟拉起萧篁,道:“酒果然无用。你喝了那么多酒,仍旧想不明白,何必至此?”
萧篁抬眼看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走吧。”朔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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