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杖摩将雇来的马车停靠在宅邸外,然后前来告知时悯。
时悯最后看了一眼萧篁,只道:“长乐姑娘是个好人,莫要辜负。”
说罢,时悯离开,萧篁在原地呆愣片刻,追上两步,叫道:“我不会的!”
这话既是说给其他人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杖摩站在一旁目送时悯远去,回头看向萧篁,二人自从一同在牢狱里关了一日,各自心思转变。
空气变得安静,但他们都已有了选择。
时悯经过院子,看到长乐垂首失神地靠在乌紫树下,以为又是受幻阵影响,连忙叫她。
长乐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见时悯,调整神态。
“长乐姑娘,”时悯走近道,“你怎么一人在此?”
长乐道:“时悯姐姐,我已看过朔溟大哥,他能醒来说明恢复得不错,你放心。”
时悯点了点头,道:“你这副模样,我反倒担心你。”
长乐摇头,道:“我没事。只是……”
时悯看出她的犹豫,道:“是因为萧篁?”
长乐微微咬着唇,道:“嗯。这两日我一直忙于肃大人和朔溟大哥的身体状况,还能忽视他。眼下朔溟大哥恢复,肃大人的伤也控制住了,一闲下来,我便不知怎么面对他。”
时悯理解她的无所适从,想了想,问道:“若是中毒之人是萧篁,你会照看他吗?”
长乐一怔,犹豫半晌,道:“我身为郎中……不能因私心而放弃救助病患。”
时悯颔首,又道:“倘若中的毒无法救治,唯一的方法会危及自身性命,你还会救吗?”
长乐沉默良久,道:“我不知道……”
时悯笑了笑,道:“其实你可以选择不救的。长乐姑娘,你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所以仇恨之事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长乐看着时悯,道:“我想不明白。”
时悯道:“放下过往,不要被困在原地,只有不断往前走,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过去的问题也会随时间消解。”
长乐听了进去,道:“时悯姐姐,谢谢你开导我。我会好好想一想。”
时悯一笑,道:“在那之前,我还想请你替初蒙看看。他是妖,来到魔域以致身体不适,也只有你能相帮了。”
长乐立即打起精神,时悯将初蒙推到她身前。
初蒙微微一愣,僵硬地朝长乐颔首致意。
时悯道:“初蒙,你放轻松,长乐姑娘可是个很厉害的郎中呢。”
长乐腼腆一笑,道:“过奖了。初蒙公子,请随我来。”
初蒙杵在原地,不由看向时悯,时悯努嘴示意,他才跟着长乐走去。
时悯独自重新来到朔溟屋前,敲了敲门,听见屋内传来窸窣的声音。
正奇怪时,门被打开,朔溟就站在门后。
时悯眉头一动,道:“怎么起来了?”
朔溟道:“躺得太久,便起来走一走。”
时悯颔首,道:“我打算今夜出发,已找了马车,你……”她看了一眼朔溟,“你可以准备一下。”
朔溟只道:“我听你的。”
时悯瞥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也去做准备,出发时再来叫你。”
说罢,时悯转身要走。
突然,她的手腕被牢牢拽住,回过头,只见朔溟眼神直勾勾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时悯问。
朔溟抿着唇,道:“时悯,你若是将我当作累赘,便告诉我,不必因为功德勉强。什么魔君之位也无需你帮我去夺,我不需要施舍,不会让你为难。”
时悯愣住,好一会道:“我并无此意。”
朔溟眸光闪动,追问道:“那是为何?”
时悯抿唇,佯装不解:“你在说什么?”
朔溟手上力道加重,但时悯脸上依旧保持镇静,抬眸直视他的目光。
朔溟心下跳动不停,忽地垂下头,低喃道:“你明白的……”他咬住嘴唇,许久才又抬头,一双黑紫色的眼眸显露出哀怜模样。
时悯仿佛又看见第一眼见到的朔溟,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却是那么不安,那么茫然。
“时悯……”朔溟轻轻唤道。
时悯回过神,忽然感觉腰身一紧,被朔溟一把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紧紧抱住她,缓缓用力。
可怜的小兽露出獠牙。
“朔溟?”时悯侧目看他。
朔溟将脑袋埋入她的肩膀,脸颊贴着她的脖颈,鼻息重重地打在她的皮肤。
“别动。”他哑声道,“让我抱一会,好么?”
时悯没有再动,任由朔溟抱紧她。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时悯感觉脖子僵硬,身体也随着环境温度愈发冰凉。
唯有贴住朔溟的肌肤微微发烫,那是他的体温,像是烈焰般灼热。
“时间不早了。”时悯道。
朔溟这才耸动,他放开时悯,像是做了坏事一般不敢看她。
“朔溟。”时悯喊他的名字。
朔溟仿佛被电了一下,身体抖擞,连忙道:“抱歉,是我唐突。我不该……”
“无妨,我知道你累了。”时悯似乎是善解人意道。
朔溟这才用余光瞥去,又道:“你会离我远去吗?”
时悯片刻失神,道:“等你真正坐上魔君之位,便不会这样问我。”
朔溟抿起嘴角,不再说话。
时悯转身,最后道:“是时候走了。”
和长乐等人告别,时悯驾上马车,在修罗域封锁之前,迎着夜色,奔向阎罗域。
车厢内,朔溟靠坐着,在他对面,是一身白的初蒙,与所在魔域格格不入。
朔溟还在回想不久前的拥抱,时悯的身体很凉,无论他抱多久,都像是冰山无法融化。
他睁开眼,忍不住朝初蒙问道:“你为何也要跟着她?”
初蒙本想代替时悯驾车,但时悯拒绝,她要自己来,于是只好坐入车厢。
生命一半的时间在残酷训练渡过,使他沉默寡言,更不懂得与陌生之人交流。
听见询问,他不必想也知道朔溟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初蒙只道:“听命行事。”
朔溟追问:“听谁的命令?”
初蒙道:“金蟾大王。”
朔溟脑海里浮现金耀的模样,又道:“是那金蟾妖的父亲?”
初蒙颔首。
朔溟直起身子,道:“他为何会让你跟随时悯?”
初蒙往车门外瞥去一眼,道:“因为主子去了云阶月地,大王担心他,所以请时悯姑娘帮忙。”
朔溟思索片刻,仍是不解,问道:“他担心金耀,怎么偏偏要找时悯帮他?”
初蒙不知该不该说出解药一事,想了想,道:“大王相信时悯姑娘,也许只有姑娘能让主子回来。”
朔溟想起河杨村发生的事,金耀下定决心去云阶月地寻找薛宁菱,他定然不会轻易回头。
朔溟感觉脑袋隐隐作痛,恨自己不如金耀有勇气。
他追寻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却无法将心意宣之于口。
他在害怕,害怕时悯随时都会抛下他。
车厢外,时悯奋力扬起缰绳,驱赶马车快速行进。
周身吹来的烈风能让她更加清醒,扑灭内心的躁动。
她不过残存一缕幽魂,是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没有资格期盼来日。
马车驶入阎罗域,更远一些便是虚渊河,远远的还能看见魔骨花发出的紫光,犹如一条紫色河流。
但这里不是她们的目的,时悯挥动缰绳,马车朝着虚渊河的反方向继续往前。
她的目标人物,乃是如今登上阎罗域王座的新一任魔君,亦是朔溟的兄长,朔沧。
天亮时分,时悯将马车停在野外空地,转身敲了敲车门。
随后推开身后这扇小门,朝里道:“阎罗域已经到了。”
朔溟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往日,垂下眼眸。
他的兄长,将他推上王座,如愿躲过一场暗杀,想必已经坐上他想要的位置。
时悯注意到朔溟的神情,又道:“你的身份到了这里要好好隐藏,莫要暴露。”
朔溟应道:“我明白。”
车内另一道身影听着两人的话,感到一丝疑惑。
时悯想了想,道:“初蒙,此行有一定的风险,不该让你掺和,届时你无需插手,该退便退。”
初蒙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时悯眼睛一眯,道:“取阎罗魔君的性命。”
初蒙怔住,许久他才出声:“姑娘,此事一定困难重重,你……”
时悯笑了笑,道:“你可听闻前段时日,魔域四方魔君先后离奇而死?”
初蒙的眼眸中掀起波澜,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时悯,迟疑道:“莫非是……”
“没错,是我做的。”时悯一歪头,又道,“不过嘛,其实真正死在我手中的只有三个魔君,还有一位……”
她的视线瞥向朔溟。
即便再迟钝,初蒙也惊诧茅塞顿开,跟着往朔溟看去。
“他是……魔君?”
能让初蒙有这般反应,时悯笑了起来。
“朔溟魔君,你说呢?”
朔溟知晓时悯在拿魔君之位打趣,嘴角一撇,道:“魔君的头衔未给我带来什么,却是无故有了性命之忧。”
时悯笑容僵住,不过很快不在意,认真道:“再过几日,脚下这片阎罗疆域,便会尽数属于你。朔溟魔君,该是你的,一点不落。”
朔溟怔住,看向时悯的眼神变了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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