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底哪个是冷云涧?我打量了一圈,发现他一点儿也不难找,全场上百人只有少数几个没戴面具的,笑容最恣意,泼洒赌金最潇洒,最众星拱月,最眉飞色舞的那个人,恰好还和我一样是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我透过水镜上下打量着他,像打量着自己没有走上的那段人生。
前世没有,这一世,出于种种原因,我也不打算走。
至于那两位歌女,按照尤小穆向我转述的情况,她们本该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如今却淹没在茫茫声色人群里,要尤小穆指给我看才能发现她俩的形迹:"这位蓝礼服的女子就是小殿下的红颜知己。"
他指的这人确实容姿不凡,脸庞笼罩着珍珠般的光华,丹唇皓齿,媚眼如丝。
可惜脸上得意高傲的表情扭曲了她的气质,她嘴角上扬太过,眼风四飞,给我的感觉熟悉得不得了,在我家里有好些我父亲的"红颜知己们"出出入入,蓝衣女的此时的神情像极了她们为了我父亲一时的"宠爱"争风吃醋,互相使绊子时的样子。
"这位红色礼服的女子就是惹了她的那位。"尤小穆再度指出和蓝衣女坐在一桌的另一人。
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也不怎么样。因为她已经被冷云涧"买下了",整晚都受尽蓝衣女的羞辱和众人的嘲笑,她此时的态度格外谄媚,对着桌上一个年轻公子哥打娇谄媚,死死地贴着他,眉眼间尽是期待拯救的楚楚可怜。
我略微听了听他们搓骨牌间流露的对话,意思是这个男人在和冷云涧就今晚的输赢打擂,他来自世家联盟中的风家,这个家族魔法能力很不出众但胜在有钱,今夜他本是既为了捧冷云涧又为了结识他人而来,中途不知怎么的变了初心,成了和冷云涧赌输赢,他要是赢了就能抱得红衣女归。
但是冷云涧脸上除了快意还是快意,看上去并不像被驳了面子,反而和风家这人谈笑风生,大概两人之间还有我没看懂的商业操作吧。
但这反而可以证明,两人本就是一路货色,就算红衣女跟了这个风家子,也不会真的逃脱"苦海 "。
不过,我又不是她本人,看她如虎似狼盯着风家子的样子 ,或许她真的正奔着她认为中的幸福而去吧。
那好吧,我就假惺惺地祝愿画面里即将被我绑架的各位小肥羊们,都能奔着各位想要的"幸福"去吧。
"小穆 ,"我已经有了想法,"你看这些人戴什么面具的都有,真是很方便不明人士入侵啊。"
尤小穆点头称是,我又说:"而且二公子一看就是心胸开阔之人,想必不那么在意他的会场上应到几人实到几人。"
尤小穆从镜片后投出来的目光说明他为我在这种时候还耍贫嘴感到无奈,然后他用数据支持了我的说法:"小殿下的术学确实稀松平常,每月寄到家里的账单都大幅超出他的津贴。"
"那好,"我打开一件件魔导器开始调试,像排兵布阵,但是一点也不帅,目前我是个被狼狈困在自家卧室里,连张办公桌都没有,只能把武器往床榻上、地上、半空中摆的光杆将军,卧室阴谋家。
我说:"乱七八糟的这会那派的也向来不少,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有了一个来自南方瘟疫行区的'红死病学会'。最喜欢跟着冷家的二少爷跑,给他添堵。"
"这个‘红死病学会’的人都是爱伦坡先生的书迷是么......"尤小穆很懂梗地做了我的捧哏。
眼下这情况真像《红死魔的面具》啊,瘟疫和战争正在夺走边线人民的命,贵族们却关起门来带着假面歌舞升平。
"是的,他们是一帮愤世嫉俗,借小说故事嘲讽现实的人。"我替“红死病学会”补充完设定,接着说,"他们会在门口掏出主人精心制作的请柬,进门之后一部分人负责装疯卖傻吹拉弹唱,另一部分负责趁机混进船舱——搬空这座船。"
我手眼配合,边想边做,摆弄着我那些小玩意儿的手速惊人得快,连尤小穆也看愣了:"看来殿下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埋头于技术,您的魔导器技艺更加精进了。"
但他很快又问:"搬空这座船是什么意思?"
"搬空就是搬空,字面意思,"我略有得意地刚说了一句:"蝗虫过境,寸铁不留......"
还没等我详细说完,旁边实时转播宴会厅"敌方"情况的水镜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喧哗:"风公子赢了!!"
我和尤小穆听到动静齐齐回头看去,姓风的那小子春风满面地站起身,频频鞠躬迎接众人羡慕嫉妒恨的注目礼,身旁代表着真金白银的筹码堆成了小山和瀑布,从桌上流淌到宴会厅地板上。
我再看看醉醺醺的冷云涧的脸色,这傻小子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输钱也很好乐吗?还是输了这么一大堆。还是在自己家的场子上 ,有无数人等着给你喂牌。
我在一阵无力感里摇头:真是从头到脚没有一丝让我看得起他的地方啊。
但转念一想,我都懒得笑话他:我这弟弟傻,前世的我又好到哪里去了?天真地和世家联盟“和平共处”,任凭他们作出一摊又一摊烂摊子,还要我奔走收拾。
接着我又听到水镜中有个男声大声发言:"冷公子,今日赢的是你啊。青年才俊,军功累累,美人在怀,父母康健,大道平坦,实乃人、生、赢、家!"他抑扬顿挫、满怀热情、掷地有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是那个风家小子举着红衣歌女给他满上的酒杯开捧了。
我心想这么低级的恭维——傻弟弟一定很爱听的。
冷云涧一步不错地沿着我的预期:"哪里哪里 ,哈哈哈哈,风子禄老弟知音识曲,实乃妙人,来我们兄弟两个干一杯!今晚这场局,就当你冷哥我恭喜你纳了渠凤楼第一歌姬的贺礼了!"
尤小穆看向我,我黑着脸看着画面:所以我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弟弟,和一个风流出身的弟妹是吗?
冷云涧说这话,他的红颜知己立刻不悦起来,委屈得眼角都红了,轻轻柔柔地推搡他:"冷公子,冷公子,她坐第一歌姬的位置 ,那我只好坐上楼顶了!"
冷云涧眯着醉眼而笑,摩挲着蓝衣女对他扬起的精巧的下巴:"你呀,你又不是渠凤楼的美人了,你是我冷家的第一美人啊。"
听了这道"封赏",蓝衣女一对盈盈美目喜不自胜地涌出两道清泪:"冷公子,妾身自小孤寒一人,除了习音识谱别无所长,八世有幸得遇公子知音,如今......"如今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救命啊,这套尴尬肉麻的说辞我老爹的情妇们来一个用一遍,我都会背了,时隔五十多年我都没忘!
我那个父亲与冷云涧,蓝衣女和我那些名义上的小妈们,你们都各自是同一个学校培养出来的吗?
"关上!"什么闹剧,我实在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请稍忍耐,"尤小穆却再次违逆了我,"殿下您可能不知,风子禄这人,在世家联盟也算是个人物,在新起一辈中心狠手辣者无出其右,殿下您未来一定要小心这个人。"
风子禄?我才意识到这个名字耳熟,一番回忆下发现前世他的表现确实如尤小穆所说,鹰视狼顾心狠手辣,原来他这么早就和我家搭上了关系......
还没等我回忆完,风子禄的声音再次响起:"纳美人?不不不,冷少主,冷公子,您实在是误会了我的心意啊,"他虚伪带笑的声音仿佛毒蛇,把细长的写着谋图二字的尾巴缠紧了我的弟弟,"她不是得罪了小鸣牍吗?那不就是得罪了我的嫂嫂吗?这样的女人,带着嫁妆送给我风家我也不能要呀。"
我挑起眉头仔细看着风子禄的脸——他戴着绿孔雀面具的下半张脸:好一张翻弄是非有能耐的嘴啊。
风子禄一双扁薄唇一开一合:"我之所以向冷公子您讨要这个女人,"他随手用大拇指点了点身旁脸色煞白呆坐在椅子里的红衣女,"不过是觉得公子您的心肠太善良,给了一些腌臜小人不该有的机会。
“因此我在此借花献佛,变废为宝——我听闻渠凤楼的胡艳非最善舞蹈,那就让这个女人把她此生最大的技艺在此献给公子您吧!"
阴冷的毒蛇对着他娇弱可怜如小白兔的猎物含情脉脉地一笑:"艳非,你是我的东西了,去跳舞吧,倾情热舞,跳到天明跳到舞会结束为止。"
一刻不停地舞蹈几个小时?好古老的惩罚魔女的刑罚啊。
绝大多数魔法修士们并不注重修炼体能,何况这女孩身上的魔力波动弱得几乎看不出来——在我国这样人人都是魔法修士的社会,也只有这样的弱者才会去做歌女了——真的跳上几个小时的舞,她会累死的。
风子禄是在命令她去死?可她真的会听?旁边的人也不劝劝?
"风家的能力是'唇舌史典',简单地说就是言灵。"尤小穆适时为我场外补充资料,我也逐渐回想起来,前世的舞台上此人长袖善舞,在乱世中保得一家风生水起,各方各派都与他们沾亲带故,比前世的我离政治中心近多了,原来依凭的是这样一种轻巧玲珑又能搬山撼海的能力。
"虽然风家没有出众的魔法修士,"尤小穆看着我,灯下的镜片略有反光,"但好听的话,谁也爱听。'唇舌史典'能力者说出口的话,不仅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受令者',还能够借附'赞同者'的力量,在眼下这个例子里,也就是,小殿下。"
我前世对政治并不热心,全心钻研魔法理论、魔导器理论、炼金理论,还有白令海峡对岸那个神秘的无魔力种族国度之类的东西,因此曾经的尤小穆不曾对我说过这些。
如今的我就像一个白板设定的魔导器一样,好没有见识,这边感慨尤小穆居然对我瞒着一整张情报网,那边又惊叹风家人:"厉害啊,简直处于不败之地。"
胡艳非一脸呆滞地仰头看着风子禄,听了他的话后,她又下意识泪眼汪汪地望向了冷云涧,像是想祈求最后的怜悯。
冷云涧两眼发光,兴致火热地道:"对啊!对啊!风老弟你真是个唯美主义的艺术家啊!艳非今天穿了一身火红色的霞衣,脚上恰好穿的是一双红色缎子舞鞋,这样一身如火的美人,在今晚这样的盛典上为我们起舞,人生得意须尽欢,跳到极乐之巅,跳到刹寂,绝美啊!"
胡艳非哀叫一声摔下了椅子浑身颤抖:"冷公子!"
可我看了尤小穆一眼,尤小穆让我看到这里,是只是想提醒我风子禄这个人,还是料到了风子禄会直接把一个歌女的命献祭给冷云涧寻欢作乐?
我问道:"你难道见过他这么干?你希望我救她?"
我问得太直接,尤小穆愣了愣,对我道:"殿下,这毕竟还是您的巡空船,您的宴会厅。这女孩再怎么也罪不至死,让他们在这里弄出人命来就太难看了。"
"是难看,可我要怎么阻止呢?"我反问,"我也进去和冷云涧赌一场,再把这女孩买个三手过来?"
尤小穆看着我的目光忽然晦暗了瞬间:"......是,我说错话了,殿下您自己的压力就已经很大了,背不得他人的性命了。"
可我的心也和尤小穆的眼神同频晦暗了一瞬间:我刚才计划的什么来着?
我不想再做傀儡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狠狠报复世家联盟……然后呢?报复的手段其实有很多,一定要那么麻烦,先去救东篱道,再占领富庶天,最后当皇帝?
当不当得成还是问题,现在只是个预想,但就算我现在所有的梦想都成真,如何也得花上个几年时间,不觉得太慢了吗?不觉得太不爽快了吗?
我现在直接想办法杀入世家联盟议会所,见几个杀几个就是了。
如果是担心杀不了几个,世家联盟就会反应过来,我立刻会被禁制捆束,我干脆自我了断魔化了就是了,绝对可以杀个血海滔天,一报大仇,那多爽快?
我为什么第一个想法是要当皇帝?
小剧场:
(抗议,不愿意再当老头的)冷小哥:本座都重生了,事业心重点儿也正常吧(喝咖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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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节 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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