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特提着包裹,匆匆穿过城门。卫兵伸出长矛拦下他,笑道:“利特,什么喜事那么着急?通行牌呢?”
利特边翻包裹边回答:“哪有什么喜事。我大女儿病着呢,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一会儿还得回老爷家里做木工。”
卫兵查验完他的通行木牌,好心告知他:“我看该没多大事儿。昨儿我家小子还瞅见茶茶在草原上玩呢。小孩子生病嘛,来得快去得也快。”
利特敷衍地点头,并未完全放心。他的妻子原本病弱,连怀两胎没能留住,还不容易生下长女。妻子的体质有所变化,不再迎风倒,可长女似乎接棒妻子,三天两头发热头痛。他们此后接连生下长子莱纳,次女次男双胞胎米娅米特,幼子雷欧,家族日益热闹起来。只有长女茶茶依旧病恹恹,瘦弱不堪,令他和妻子难以释怀。
他的妻子丽丝常常自责:“是不是我把病魔传给了茶茶?她才会这样虚弱,总是生病?是我将痛苦带给我的女儿,只顾自己变得健康,我真后悔!我不配当一个母亲。”
利特只能安慰她:“没这回事!那个孩子只是天生有些......不适应,等她长大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虽然这样说,他却没有半点信心,甚至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觉得亏欠长女,似乎大家的幸福都建立在长女的健康牺牲之上。莱纳、米娅、米特全部身强体壮,莱纳个子比同龄人足足高出一个头,双胞胎更是早早显露出魔法才能。蹒跚学步的雷欧也体格结实,东摔一跤西摔一跤,成天磕磕绊绊,竟然没怎么留下伤痕。
或许真的是茶茶吸收了丽丝的病痛?他看着幼儿幼女成长,自己也陷入这个猜想之中,无意识总对长女多花一份心思,处处让步处处小心,到头来和长女茶茶最不亲近。因为他只要靠近她,便浑身紧张,手脚不听使唤,面部神经僵硬,生怕伤害到脆弱的少女。
他哪里能想到,在他外出务工之际,茶茶已然换了个芯子,还是个距离脆弱十万八千里的大神经女孩。她前世的处事原则是客户虐我千万遍,我待客户如初恋。单薄的身体和贫困的家庭并不能打败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这屡幽魂正如她原先所归属的国家一样,坚韧不拔,勇于抗争,从未向困难低头,不会轻易被困境打倒。
但是魔法可以。
茶茶被孩子们的魔法击中,身体软软地飞出去,重重落地。她扶地站起来,胸腔闷痛,肺部抽紧,踉跄倒退数步,又跌倒在地。几个男孩女孩围着她指指点点,嬉笑打闹。
“你看她,又摔倒了。真没用。”
“就这样,还要和我们一起玩?”
“你根本不会魔法,你应该去当贱民!”
“我看她连神殿测试都过不了,一点魔法素质也没有。还不如她弟弟呢!”
茶茶捂胸内伤,小孩子的话语足够天真亦足够残忍。他们大咧咧地讲出大人不敢说不好意思说的事实,并为之欢喜。这种欢喜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幸灾乐祸,纯粹出于对不幸没有降临在自我身上的庆幸。
总之,我还不至于和他们斤斤计较。茶茶慢慢调整呼吸,正要站起来。男孩女孩们见她还不屈服,不肯流眼泪,变本加厉责难她。
“你看她,连哭都不会,像个傻子。”
“笨蛋、笨蛋,又笨又丑!”
茶茶深呼吸,暗暗提醒自己:我,28岁;他们加起来讲不定还没到28岁,茶爷,不至于不至于。
有个女孩忽然发现新大陆,哈哈大笑,说:“你们快看,她脑袋后头!有一块秃的!”
“真的耶,我妈妈说只有老头子老太婆才会秃头。”
“秃子、秃子!又秃又傻,又秃又傻!”
铮——
茶茶的加粗神经被强行撩拨,发出轰鸣。她猛地跳起来,一拳砸在嗤笑的男孩腹部,连击数下,狂喊:“你才秃!你才秃!”
男孩的伙伴插进来,揪茶茶的辫子,揍她脑袋、扇她耳光。她咬牙挨着,还是揍身下的男孩,肚子胸口手臂大腿,一个也不放过。
大人们听到动静奔跑过来,人未至声先到:“快住手,干什么呢!”
男孩闻声大喜,一鼓作劲推开茶茶,说:“看大人怎么收拾你!”
茶茶顺势侧倒,摆出瘦弱顺服的姿势,泪光盈盈,小声说:“哼,我倒要看看,大人怎么收拾你!”
说罢,她呜呜呜捣嘴哭起来,手臂小腿摩挲地面,露出蹭红的胳膊肘、膝盖,配上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发辫与苍白的小脸蛋,一副被蹂躏的姿态。
胖大妈一把揪起男孩的耳朵,大骂:“你干什么呢?能耐啊!尽欺负人家小姑娘!”
男孩护着耳朵狡辩:“不是的!妈,是她先动手打我的!”
胖大妈打量儿子一番,浑身上下没一点痕迹,冷哼一声:“她打你?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伤?”
男孩愣了,恍然大悟,茶茶下手的地方都是衣服盖着的地方,他总不能掀起衣摆给大伙儿看肚皮吧?
胖大妈见儿子不说话,默认他做贼心虚,抄起边上的木枝,狠狠抽他屁股,边抽边教训:“我让你再欺负茶茶,我让你再欺负茶茶!”
男孩惨叫着躲闪,哭道:“我不是,我没有,真的,妈妈,我没有!”
其他孩子也被自己家长逮住,好一通批评教训。他们见领头男孩的遭遇,聪明地选择闭嘴,任由家长责备,总比挨打强。
茶茶抽抽搭搭起身,双手抱膝,蜷缩着坐。实际上她正窃笑暗爽,心想,你们几岁老娘几岁,和你们斗,压根不需要魔法!
胖大妈押着儿子给她道歉。男孩心有不甘,提着裤子扭扭妮妮走过来,语速飞快:“对不起。”
茶茶两眼泪汪汪,假装没听到。
胖大妈甩甩木枝,无声地威胁儿子。男孩抗拒地靠近茶茶,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
茶茶从膝盖上抬起头,朝他甜甜一笑,说:“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她说的是实话。
男孩子听她语气温和,看到她红彤彤的手肘和膝盖,这次真心有点羞愧。他伸手拉起茶茶,小声且真诚地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
茶茶松懈力气,故意倒向男孩,伏在他耳畔低语:“对,就是你不好。下次再敢欺负我,我就还这样对付你。”
男孩受惊,一下甩开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
茶茶毫不介意,收回腿,抱膝坐,继续小声警告他:“不仅这样,要是村里有其他男孩子、女孩子欺负我,我不找他们,我就找你。大人问谁骂我,我会说是你;大人问谁打我,我也说是你。从今天开始,只要有人敢对我出手,你就等着我报复吧。”
男孩被她这番话震撼,结结巴巴反驳:“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是我做的。”
茶茶笑了:“我不管是谁做的。如果你想要太太平平过日子,那你就要学会保护我。”
男孩目瞪口呆,看着茶茶,这还是昔日那个好欺负的软包子吗?可惜他的智慧、经验还不足以应对这样毒辣的计策,最终不得不妥协,失魂落魄地走回家。
利特和丽丝闻讯赶来,见到小可怜独自抱膝蹲坐在角落里,心疼不已。利特一把抱起女儿,怒气冲冲问:“谁?谁打你!”
丽丝围着女儿转,眼泪也滴溜溜打转儿,她也提问:“茶茶,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茶茶倔强地挺胸抬头,说:“小事一桩,我已经解决。”
夫妻俩从未见过女儿这般坚强的态度,不禁顿了顿,交换一个视线。利特一手托着女儿,一手探她额头:“没发烧啊?”
丽丝忧心忡忡地说:“会不会撞到脑袋了?”
茶茶无语,看来这身体主人原先不仅身体娇弱,性格也十分软糯。但这并不是她的错,没有人生来坚不可摧。她心怀同情地悼念曾存在于此的那个虚弱的灵魂,果断地搂住新老爸的脖子,说:“爸爸,妈妈,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变强一点。我是姐姐,还是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总有一天,我要保护你们,要保护弟弟妹妹。”
利特夫妻惊讶地看着女儿,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哑口无言。
茶茶却不停下,她必须借此机会,趁早展露自己的真正个性和处事风格。小孩子是善变的,她的性格变化再夸张,也能算作情理之中。她要利用这个时期特有的不确定性,将灵魂的更替正当化。
“爸爸,妈妈,我要变得更坚强、更勇敢!从明天开始,我也要学习魔法!”
茶茶捏着小拳头宣誓。
利特和丽丝原本感动的神情微妙地扭曲起来,变得尴尬、干涩。利特舔舔唇,干巴巴地说:“茶茶,你忘记了吗?村长去年测过你的魔力值,只有0.01。你没办法学习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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